……
天庭,真君神殿。
云头之上,各路仙官、真修络绎不绝,手中捧着流光溢彩的礼盒,脸上堆着谦卑讨好的笑意。
“烦请通报一声,下官乃是水部司雨龙神,特来拜会司法天神。”
“劳烦仙友,这是小仙自东海深处寻得的万年血珊瑚,特来献给真君……”
梅山兄弟守在门口,看着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仙家,此刻一个个低眉顺眼,心中虽然畅快,却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前倨后恭,转变如此之大,仅仅只是因为天帝的一个决议与一个司法天神的职位。
刨去仙家那层光鲜的外皮,却是更加的真实。
真君神殿内,香炉紫烟袅袅。
杨戬一身银甲,听着殿外那嘈杂的喧嚣,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
“主人。”
哮天犬趴在他脚边,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外面那些人,可都身份不小,您真的不见见?”
“见?”
杨戬指尖轻轻弹过刀锋,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见他们做什么?”
“听他们如何阿腴奉承?还是看他们如何丑态百出?”
哮天犬缩了缩脖子,却是不敢接这话。
杨戬站起身,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曾几何时,他最是瞧不上这天庭的乌烟瘴气,瞧不上这官场的迎来送往。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自从天帝与殷郊在凌霄殿上一唱一和,将这“司法天神”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这真君神殿的门坎,就快被各路神仙踏破了。
阐教的同门来叙旧情,昔日的战友来攀关系,就连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天庭正神,也开始在他面前赔笑脸。
这就是权力,也是天庭最真实的一面。
“司法天神……”
杨戬低声喃喃。
他绝非无私之人。
当年劈山救母,他便明白,这天规是死的,但执掌天规的人是活的。
他接下这个位置,不是为了什么三界公义,更不是为了给昊天扫清障碍。
只是想在这浑浊的泥潭里,为自己,为妹妹,乃至为那些兄弟,守住一方立足之地。
可这神仙做的久了,看的多了,这心里的厌烦,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比起这满殿的阿腴奉承,他倒更怀念在灌江口,听潮起潮落的日子。
……
天王府。
李靖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殿门外,手指都在颤斗。
“逆子!逆子啊!”
“我李靖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殿内,几个侍女吓的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方才,李靖再次将哪咤叫来,好言相劝,甚至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如今灵山虽然局势不明,但西方教底蕴尚在。
天庭这边,殷郊势大,陛下心思深沉。
李家夹在中间,如履薄冰。
不过是想让他在其中尽一份力,这个逆子却实在大逆不道,言语中的鄙夷,刺的李靖心口生疼。
“父亲,你的算盘打的未免太响。”
“你想做那墙头草,随风倒,那是你的事。”
“我哪咤的这条命是师尊给的,这身本事是自己拼出来的。”
“我不求前程,也不怕死。”
“你要卖,就卖你自己,别想拿我去当投名状!”
说完,哪咤脚踩风火轮,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天王府。
“混帐!混帐!”
李靖咬牙切齿,眼中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弟三人的前程,费尽心机,受尽白眼,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成了里外不是人?
金咤在灵山受气,木咤在南海闭关,如今连这唯一的指望哪咤,也要跟他离心离德!
“好!好的很!”
李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的冰冷。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为父心狠。”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中摩挲着那尊玲胧宝塔,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怒火稍稍冷却。
不急,这三界的新格局,才刚刚开始。
只要手里有筹码,只要站对了队,他李靖,就绝不会输!
……
南赡部洲,西北隅。
寒风如刀,卷着黄沙,抽打在漆黑的城墙上。
风沙漫天,旌旗猎猎。
秦。
这个本来只是国贫民弱的国度,如今已然换了一副新的气象。
一位年轻的君主,身着黑甲,按剑而立。
他面容冷峻,目光锐利,扫视着台下那黑压压的方阵。
“关东六国,讥我为虎狼,视我如蛮夷。”
年轻君主的声音沙哑却高昂,被风沙磨砺的如同粗粝的砂石。
“将士们,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做。”
台下,万千士卒齐声怒吼,声震旷野。
“耕战!死战,战!战!战!”
“大秦!万年!”
“大秦!万年!!!”
狂热的咆哮声中,一股浓烈到肉眼可见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
……
幽冥地府,黄泉忘川。
阴风惨惨,鬼火憧憧。
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是三界集污秽、绝望的所在。
忘川河水,不知疲倦的流淌着,卷走无数亡魂的记忆与执念。
奈何桥头,孟婆那锅怎么也熬不完的迷魂汤翻卷着人生百态。
而在那幽冥深处,翠云宫前。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地藏王菩萨盘坐于谛听身侧,手中转动着念珠,双目微阖,口诵真经。
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与哀嚎。
那是十八层地狱,是无间炼狱。
一道金光破开幽冥的阴霾,落在翠云宫前。
金光散去,显露出一群僧人的身影。
为首者,身披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慈悲,却难掩眉宇间的一抹焦虑与疲惫。
正是须弥山八大菩萨之一,除盖障菩萨。
他身后跟着的,皆是须弥山一脉的罗汉尊者。
只是比起以往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们,多少显的有些狼狈,身上的佛光都黯淡了不少。
“阿弥陀佛。”
除盖障菩萨双手合十,对着地藏王深深一拜。
“西土有难,还请地藏师兄……慈悲。”
地藏王手中的念珠微微一顿。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没有喜怒,只有一片包容万物的悲泯。
“师弟,西土之事,贫僧已有耳闻。”
除盖障菩萨苦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
“如今殷郊势大,世尊如来封闭灵山,须弥山一脉……已是独木难支。”
“师兄坐镇幽冥无数载,功德无量,法力通玄。”
“若师兄能出面,或许能……”
“师弟。”
地藏王菩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穿透了幽冥的重重迷雾,似乎看到了那遥远的西牛贺洲。
“你来此,是为了佛法,还是为了私欲?”
除盖障菩萨一愣,“师兄这是何意?自然是为了我佛门大计……”
“大计?”
地藏王菩萨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这幽冥,是死者的归宿,不是生者的战场。”
“贫僧曾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誓言,是对众生的承诺,不是对佛门的承诺。”
地藏王菩萨指了指那忘川河中,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亡魂。
那些亡魂中,有妖,有人,有僧,有道。
他们大多是死在西牛贺洲战场上的生灵。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西方大兴,致三界生灵涂炭,让这幽冥魂满为患。”
“这,不是贫僧的道。”
除盖障菩萨脸色蓦地一沉,眼中的笑意散去,露出一抹阴冷。
“地藏,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虽有宏愿,但毕竟是我西方教门人。违逆法旨,你可知后果?”
“后果?”
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抹悲泯的微笑。
“贫僧身在地狱,心在莲台。”
“若这佛门已非清净地,那这幽冥,便是贫僧唯一的道场。”
“佛门的因果,贫僧……背不动,也不想背。”
他挥了挥衣袖,一股柔和却无可匹敌的力量涌出,将除盖障菩萨一行缓缓推向宫外。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尊者,请回吧。”
“你……”
除盖障菩萨被推出了翠云宫,站在阴冷的冥风中,脸色难看至极。
“地藏……你当真要自绝于佛门?”
地藏王没有回答。
他只是重新坐回谛听身旁,闭上双眼,口中经文再起。
梵音阵阵,却度不尽这世间的贪嗔痴慢疑。
除盖障菩萨在翠云宫前伫立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背影萧索,如这幽冥中的孤魂野鬼。
待到佛光散去。
谛听抬起头,蹭了蹭地藏王的膝盖,发出一声低鸣。
地藏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目光幽幽。
“这三界,乱了啊……”
“但这乱世之中,总该有一块干净的地方,留给那些无处可去的魂魄。”
这一日。
天庭司法天神独坐神殿,心如止水。
天王府内父子反目,裂痕难愈。
人间秦风烈烈,刀兵渐起。
而幽冥深处,一僧一兽,守着心中的慈悲,拒佛门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