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之畔,云雾轻锁。
金光通过层层瑞气,却照不透这天庭深处的人心。
太白金星刚从静思阙出来,心情颇为舒畅,手中的拂尘甩的轻快。
那燃灯等人吃瘪的模样,着实让他积攒的郁气散了不少。
刚转过一道玉廊,迎面便撞见了一身金甲、神色匆匆的托塔天王李靖。
“哟,天王这是往何处去?”
太白金星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敛,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李靖身形猛的一滞,待看清是太白金星,眼底那抹焦躁被强行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见过星君。”
说着,他的目光看似无意的扫过太白金星的身后,那个方向,正是通往静思阙的路。
“星君这是……刚从那边过来?”李靖试探着问道,声音压的很低。
太白金星那是何等的人精,眼睫毛拔下来都是空的,岂能听不出李靖话里的探究。
他也不遮掩,只是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是啊,去给几位菩萨送些茶水。”
太白金星笑呵呵的应道,却绝口不提里面发生了什么,“天王若是无事,也可去转转,毕竟……那是旧识,叙叙旧也是好的。”
这一句旧识,听在李靖耳中,却如同一根刺,扎的他心口生疼。
“星君说笑了,李某尚有公干,改日,改日。”
李靖打了个哈哈,不愿多留,脚步匆匆的错身而过。
太白金星看着李靖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作一抹冷淡的嘲弄。
“这就坐不住了?”
“三方下注,左右逢源……李天王啊李天王,这世上哪有只赢不输的买卖。”
……
云楼宫,天王府。
厚重的宫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殿内光线昏暗,李靖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的玲胧宝塔被他放在案几旁,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他下首,坐着两道身影。
左侧一人,头戴金箍,面容愁苦,正是李靖的长子,金咤。
右侧一人,背负双剑,神色凝重,乃是次子木咤。
这二人从下界匆匆赶回,名为探望,实则是来这云楼宫中与李靖商议。
“父亲。”
金咤率先开口,声音干涩,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疲惫。
“那殷郊……当真将几位尊者,一直扣在静思阙?”
“若是再这般下去,孩儿在灵山,怕是真的要待不下去了。”
李靖闻言看向他,沉声道,“怎么?灵山那边,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金咤苦笑一声,端起茶盏却一口未动,只是叹道:“父亲有所不知。”
“自燃灯古佛被擒,文殊、灵吉几位大菩萨陷落天庭,灵山的天……早就变了。”
“世尊如来虽下令封山,但这几百年来,内部的倾轧却从未停歇。”
金咤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凄凉与愤懑。
“以前,有着燃灯古佛坐镇,再加之文殊师尊的照拂,我们在灵山虽说是外来,但也算是占据了半壁江山。”
“那些须弥山一脉的土着佛陀、罗汉,平日里见了我们,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口称师兄?”
说到此处,金咤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可如今呢?”
“燃灯古佛身陷囹圄,普贤师叔……更是身死道消,连真灵都没能逃脱。”
“惧留孙佛见势不妙,直接封闭了道场,以此来避开这场风波。”
“树倒猢狲散啊,父亲!”
金咤的声音都在颤斗,“现在灵山上下,被那须弥山一脉把持。”
“几百年来,他们明里暗里排挤,克扣香火资源,平日里更是百般叼难,指桑骂槐,将一切根源强加在我们这一脉身上。”
“父亲,孩儿在灵山已是举步维艰。若是再这么下去,别说证道菩萨果位,怕是连金身都保不住了!”
李靖听着长子的哭诉,胸膛剧烈起伏,一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他转头看向次子木咤。
“那你呢?南海那边如何?”
木咤叹了口气,神色比兄长稍微好些,却也难掩忧虑。
“……观音大士虽未被擒,但如今也是独木难支。”
“自西土乱起,便封闭了普陀山,开启了潮音洞大阵,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次孩儿回来,大士曾提了一句……”
木咤压低了声音,“大士说,因果循环,此消彼长,若无根基,浮萍难依。”
“父亲,西方那条船……怕是要沉了。”
“啪!”
李靖闻言,猛的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那张紫檀木的桌案瞬间化为齑粉。
“沉?怎么能沉!”
“我李家苦心经营,费尽心机,才有如今局面!”
李靖霍然起身,在大殿内焦躁的踱步,脚步声沉重而杂乱。
他李靖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什么?
靠的便是这左右逢源、三方下注的手段。
长子金咤,拜文殊为师,入西方教,这是在那未来注定大兴的佛门中落下了一子。
次子木咤,拜普贤为师,后随观音座下,亦是在佛门中占了一席之地。
三子哪咤,肉身成圣,乃是天庭战神,虽与他不合,但终究是父子,这层血脉关系断不了,这是他在天庭武将中的依仗。
而他自己,身为托塔天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又与阐教有着香火情分。
原本,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布局。
无论这三界局势如何变化,无论最后是天庭掌权还是佛门大兴,亦或是阐教重振,他李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会杀出一个殷郊!
那个本该困在封神榜上的丧家之犬,竟然成了执掌太岁府的凶神!
“殷郊……好一个殷郊!”
李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恨意滔天。
“他这一闹,不仅断了燃灯的路,更是断了我李家的后路!”
如今燃灯一系失势,西方教内部大洗牌。
金咤、木咤这些“外来户”,瞬间从香饽饽变成了丧家犬。
若是再这么下去,别说证道菩萨果位,能在灵山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都成问题。
而他在天庭,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这层关系,也开始变的微妙起来。
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最近几次朝会,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少了几分倚重,多了几分审视。
至于哪咤……那个逆子,怕是正躲在旁边看笑话,巴不得他这个爹倒楣!
“父亲。”
金咤看着父亲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更是凄惶。
“您在天庭多年,深受陛下恩宠,难道就不能……”
“不能什么?”
李靖猛的回头,眼神阴鸷的吓人,“你想让我去求陛下?去求那个殷郊?”
“你知不知道,如今那天庭之上,太岁府是个什么地方?”
“我去求情?怕是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那殷郊以勾结不轨的罪名,一并拿下!”
李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西方教……未必就真的输了。”
李靖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玲胧宝塔冰冷的塔身。
“如来还在,两位圣人还在,须弥山的底蕴还在……”
李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你们且先回去。”
李靖挥了挥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漠。
“记住,在灵山,低头做人,少说话,多做事。”
“若是有人叼难,便受着。”
“这三界的局势,瞬息万变。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金咤与木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与苦涩。
他们原以为能寻得一丝庇护,哪怕是一句安慰。
却没想到,得到的只是一个“忍”字。
“孩儿……明白了。”
金咤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那一抹死灰。
“孩儿这便回去。”
木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金咤拉住了衣袖,摇了摇头。
“去吧。”
李靖疲惫的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座椅之中。
金咤与木咤躬身行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行至门口,金咤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声音轻飘飘的传来。
“父亲。”
“孩儿此去,自当忍辱负重。”
“只是……”
“若是父亲这边再无办法,再不能在天庭为孩儿寻得一丝助力。”
“孩儿在那灵山,恐怕真的就……无立锥之地了。”
说罢,两道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大殿内,重新归于死寂。
李靖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许久之后。
“助力……”
他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而凉薄的弧度。
“为父若不谨小慎微,这诺大的李家,怕是连这天庭都要待不下去了。”
李靖目光穿过殿门,望向那遥远的西方,又缓缓移向那太岁府方向。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殷郊……”
“你毁我布局,断我前程。”
“这笔帐,本王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不过……”
李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东胜神州的那只猴子会是一个新的变量。”
“而且,哪咤那逆子最近似乎与太岁府走的很近……”
李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既然旧的注下错了,那就得想办法,在新的盘口上,找补回来。
只是这一次,他得更加小心,更加隐蔽。
“看来,是时候去见见我那个好儿子了。”
李靖拿起玲胧宝塔,转身走入黑暗深处,背影显的格外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