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内,气氛沉凝的有些粘稠。
金蝉子眼底的光芒微微一暗。
这里毕竟是凌霄殿,天庭的中枢,讲的是治权,论的是统御。
再辩下去,就不是论法,而是以此攻讦天庭体制。
有些话,点到为止是禅机。
说得太透,便是祸端。
金蝉子双手合十,退后半步,闭口不言。
“哼。”
龙树菩萨看着退缩的金蝉子,眉心微蹙。
他没有金蝉子那般好的函养,更没有那份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悲泯。
作为须弥山一脉的实权护法,他信奉的从来都是雷霆手段。
“殷郊,多说无益。”
龙树一步跨出,越过金蝉子,直面御座。
这一步,跨过了客座的礼数。
满殿仙神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龙树菩萨却视若无睹。
“陛下。”
“金蝉子师侄慈悲,不愿将话挑明,但有些话,还是敞亮了说比较好。”
“西方大兴,乃是道祖紫霄宫中亲定。”
“还是两位圣人教主,谋划了无数个元会的大计。”
“为了这个计划,西方付出了多少代价,陛下心中有数。”
龙树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此乃天数,不容有失。”
“太岁府君或许年轻气盛,不懂这其中的利害,以为凭着一腔孤勇,便能逆流而上。”
说到此处,龙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大殿内回荡。
“但陛下乃三界共主,历经万劫,当知‘圣人’二字的分量!”
这句话,几乎已是冒犯天颜。
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御座。
昊天上帝眼皮都没抬一下。
良久。
“所以呢?这一切,与我天庭何干?”
昊天方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什么?”龙树菩萨激昂的神情猛的一滞,似乎不理解天帝这句话的意思。
“罢了!”
昊天身子微微前倾,冕旒后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你西方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妨直言。”
“陛……陛下……”龙树菩萨讷讷着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昊天似乎没了耐心,透着不满的视线落下,“这就是西方教的菩萨,普渡众生,着实可笑。”
龙树菩萨心中生气一片羞恼之意,深吸一口气后,压下心头的不适。
既然要谈条件,那就谈吧。
“既然陛下要个章程,那贫僧就直说了。”
“一,太岁府撤出西牛贺洲,废除宣抚司,天庭律法不应加诸于佛身。”
“二,释放燃灯古佛及所有被押僧众,归还七宝妙树及定海神珠。”
“三,严惩进犯西牛贺州之凶徒,以正视听!”
每说一条,殿内的气压就低一分。
“否则……”
龙树微微昂首,语带双关。
“这后果,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岁,便是这偌大的天庭,恐怕也担待不起圣人的怒火!”
圣人。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两座大山,狠狠砸在众神心头。
封神量劫虽过,通天教主虽败。
但圣人之下皆蝼蚁的铁律,是用万仙阵里无数截教仙人的尸骨堆出来的。
谁敢不惧?
“放肆!”
一声断喝,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紫微大帝伯邑考霍然起身。
周身紫气升腾,虽然没有那种毁天灭地的威压,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尊贵。
四御之首的锋芒展露无疑。
“龙树,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是凌霄宝殿!”
“是三界权力的中枢,不是你须弥山的讲经堂!”
伯邑考面沉如水。
“道祖早有法旨,封神之后,圣人不得入世,不得干涉三界运转。”
“你今日竟敢公然以圣人名义,胁迫天庭,干涉天政。”
“你是想造反吗?”
“还是说,你须弥山想要凌驾于道祖之上?”
这顶帽子扣的极大。
就连一旁的太白金星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
“不错!”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猛的睁开眉心神眼。
雷霆炸响,电蛇狂舞。
作为截教三代弟子的领军人物,他对西方教那套“趁火打劫”的把戏最为痛恨。
“想要仗势欺人,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闻仲手中的雌雄双鞭嗡嗡作响,杀气腾腾。
“拿圣人来压我们?真以为现在的天庭,还是以前那个谁人都可耀武扬威的地方?”
随着两位主神表态,殿内众神的神色也都变了。
天庭内部虽然派系林立,勾心斗角。
但在面对外部威胁时,利益是一致的。
若是今天被西方教几句话就唬住。
那天庭的威严何在?
以后这天庭的神仙下界,还有谁会买帐?
就连一直看殷郊不顺眼的东岳大帝黄飞虎,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他坐在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玉带。
从私心来讲,他恨不得殷郊立刻去死。
如果殷郊真的因为得罪了西方教,落的个万劫不复,他做梦都能笑醒。
但他是东岳大帝。
是天庭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
若是今日天庭退了,脸面丢尽,他这个大帝做的也没滋没味。
“这竖子虽然狂悖,但这骨头倒是硬的……”
黄飞虎心中暗骂,却也没有出声反对。
他在等。
这种局面,既不想当出头鸟,也不想做墙头草。
最好的办法,就是作壁上观。
面对天庭众神的激愤,龙树菩萨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搬出圣人名头,这些平日里一盘散沙的神仙,竟然还能硬气起来。
局面一时僵持。
“阿弥陀佛。”
一直未曾言语的大日如来缓缓起身。
没有龙树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多了一份厚重如山的压迫感。
“紫微帝君所言,确有其理。”
“道祖法旨,自是不可违背。”
大日如来微微颔首,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
“圣人虽不可入世。”
“但诸位莫要忘了,圣人,亦是这天道的一部分,是这三界秩序的维护者。”
大日如来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昊天上帝身上。
“紫霄宫定下西方大兴,这是道祖为了平衡三界因果,消弭天地劫气所布下的万世大局。”
“我西方教,不过是顺应天意,代为执子罢了。”
大日如来这一手,比龙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太岁府在西牛贺洲倒行逆施,阻断佛法,这不仅仅是在打我西方教的脸。”
“更是在乱道祖的局,是在坏天道的数!”
大日如来向前一步。
金色的佛光在他身后隐隐化作一轮大日,照耀的凌霄殿内纤毫毕现。
“若是因此导致西方大兴受阻,因果失衡,劫气重燃。”
“到时候,这三界动荡,生灵涂炭的罪责。”
大日如来那双仿佛看透世情的眼睛注视着御座上的昊天。
“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太岁。”
“便是陛下……”
他微微躬身,语气看似躬敬,实则强硬到了极点。
“恐怕也难以向道祖交待?”
如果今日天庭一意孤行,那就是背反天道,就是三界动乱的罪人。
大日如来的逻辑,无懈可击的阳谋。
“陛下。”
大日如来直起身子,双手合十,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这局面若是再僵持下去,若是真的坏了道祖的大计。”
“这事儿,可就真的很难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