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殿。
静谧,深沉,却掌控着三界亿万生灵的命数流转。
炉中的龙涎香燃了大半,烟气盘踞在大殿上空,象是一团化不开的愁云。
太白金星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奏章,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些功夫。
他的腰弯的极有分寸,既显出对天帝的绝对敬畏,又不失重臣的体面
御座之上,翻动简牍的声音,成了这大殿中唯一的声响。
“啪。”
一声轻响,竹简被随意的扔在御案上。
“长庚啊。”
昊天上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透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淡漠,“这次的动静,倒是比预想的还要热闹些。”
“如来入定,灵山封闭,连须弥山都被惊动。”
太白金星心头微凛,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禀陛下,太岁府君行事虽……雷厉风行了些,但终究是依着天规行事。”
“如今西牛贺洲妖氛涤荡,百姓感念天恩,这皆是陛下洪福齐天,威加海内。”
“洪福齐天?”
昊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叩击。
笃、笃、笃。
那富有节奏的敲击声,象是一下下敲在太白金星的心口上。
“这里,除了太岁府的捷报,还有三法司递上来的四十七道参本,以及西方教转呈的抗议文书。”
昊天随手将另一摞奏章推到了案边。
“私自提审、酷刑折磨、将一尊护法菩萨炼成人桩。”
“长庚,你倒是说说看,这是天条中的哪一条律法?”
太白金星看着那些散落的奏章,心头狂跳。
这让他任何回答。
若是顺着陛下的话指责殷郊,便是否定了陛下这步棋的初衷;
若是替殷郊辩解,又恐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最忌讳的便是站错队,更忌讳的是替领导做决定。
太白金星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闪过殷郊那决绝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陛下。”
太白金星抬起头,眼神中少了几分圆滑,多了几分凝重,“老臣以为,此事当论迹不论心,论法不论情。”
“哦?”昊天来了兴致,“展开说说。”
“西方教在西牛贺洲盘踞日久,名为清净地,实则乃是法外之地。他们自成体系,只知佛律,不知天规。”
太白金星的声音沉稳有力,“太岁府君此举,看似酷烈,实则是对天庭法统的维护。”
“他将韦陀定罪,并非基于私怨,而是基于天规职权的内核。”
“虽手段有过激之嫌,但从法理上讲,这是将天庭的司法解释权,复盖到了西方教的领地。”
昊天听着太白金星的言语,站起身缓步走下丹陛,帝袍在昏暗中流动着幽深的光泽。
停在太白金星面前三步之遥,这个距离,足以让太白金星感受到那股如渊如狱的帝威。
“长庚,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昊天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殿外那浩瀚的星河,语气幽幽,“那在你看来,这殷郊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
太白金星心头一跳。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咬着牙,吐出了三个字。
“一把刀。”
“一把没有刀鞘、不懂回旋、只认规则的凶兵。”
太白金星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无视暗定俗成的规矩,也不在乎所谓的人情世故。”
“这样的人,用好了,可斩断沉疴,清理顽疾。但若是用不好……”
太白金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凶兵反噬,伤人伤己。
昊天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眸子,变的愈发深邃。
“凶兵吗?”
昊天轻声呢喃,象是在品味着这个词。
“长庚,你只看到了他的锋芒,却没看懂他的清醒。”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看的清自己的位置。”
昊天转过身,重新走回御案之后。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就是他递上来的投名状。”
太白金星心中一阵发寒。
在陛下眼里,殷郊无论是人是鬼,是忠是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价值。
“可是陛下……”太白金星尤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道,“韦陀之事,做的太绝了。这等手段,已经触及了某些底线。若是西方教反扑……”
“反扑?”
昊天拿起朱笔,在那份关于韦陀舍身饲鬼的奏章上,重重的画了一个鲜红的圈。
准其所奏。
这一笔落下,便是用天庭的法理背书,肯定了殷郊的暴行。
也是一种表态。
殷郊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是天庭意志的延伸。
“传旨。”
昊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与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太岁府君殷郊,西土执法有功,扬我天威。赏九天琼浆十坛,御制金甲一副,赐‘代天巡狩’金牌一面,许其便宜行事之权。”
“另,着三法司即刻派人前往静思阙,对燃灯等人进行例行问询。”
昊天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告诉他们,务必查的仔细些,要讲证据,讲流程。莫要冤枉了好人,也莫要……放过了奸邪。”
太白金星身躯一震,连忙躬身领命:“老臣遵旨。”
“去吧。”
昊天挥了挥手。
待到太白金星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通明殿再次恢复了寂静。
昊天靠在御座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朱红色的御笔,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