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脚下那片坍塌的虚空没有任何预兆的向内收缩,随后猛的向外一鼓。
就象是一个被吹胀的气泡到了极限,波的一声,那片混沌的空间屏障崩碎。
紧接着,两道身影裹挟着未散的混沌气流,从那豁口中跌撞而出。
殷郊脚踏实地,玄黑战甲上遍布被规则之力挤压的细密裂纹。
太岁神印悬于头顶,原本璀灿的灰色毫光显的有些明灭不定。
在那无法无天的混沌之地,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对面,如来世尊的金身亦不再完美无瑕。
那只新生的手掌虽然完好,却透着一股虚幻的不真实感。
袈裟的一角被撕裂,露出的肌肤上残留着岁月冲刷后的斑驳锈迹。
这位西方教的掌舵人,此刻眉宇间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漠然,多了一丝凡俗的凝重。
两人相隔对峙,周遭空气凝固。
“太岁还要继续?”
如来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的灵山地界。
殷郊抖了抖画戟上的残光,翻天印在掌心重新凝聚起沉重的玄黄之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帐未算清,案未结陈,本君为何不呢?”
“这就是天庭的规矩?”
“这是公理。”
殷郊向前踏出一步,紫气与煞气在身后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法网。
如来静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
“以律法乱佛心,以规则压神通。天庭能有岁君坐镇,确实是昊天上尊之幸。”
“世尊谬赞。”
就在两人气机再度攀升的关口。
一阵清越却带着莫名悲凉的乐声,突兀的插入了这充满杀伐的战场。
那不是梵音,也不是仙乐,而是一种纯粹到了极致,却又仿佛包含了世间万般无奈的琴音。
一道修长的身影,赤着双足,一步步踏着染血的泥泞,走到了殷郊与如来的中间。
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俊美的近乎妖异的面容。
紧那罗。
这位佛门八部天龙之一的护法尊神,此刻手中抱着一把断了弦的竖琴,神情恍惚。
“退下。”
如来看着紧那罗,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然而紧那罗非但没有退,反而抬起头,那双原本清澈如琉璃的眸子盯着高高在上的世尊。
“世尊。”紧那罗开口,嗓音沙哑“弟子特来向世尊求教。”
如来目光微沉:“大敌当前,有何惑,之后再说。”
“之后?”紧那罗惨笑一声,手指拨弄着那根断弦,“战后,这灵山脚下的枯骨,还能听的到弟子的疑惑吗?”
殷郊收住了即将轰出的翻天印,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佛门内讧?
还是这和尚疯了?
紧那罗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他指着远处一具被佛光震碎了半边身子的五猖兵马尸体,又指了指另一边被太岁神雷劈成焦炭的红衣法师。
“世尊曾教导弟子,众生平等,无我相,无众生相。”
“那为何,这红衣法师杀人取骨炼器,是为护法功德?而那天庭兵马依律拿人,却成了邪魔外道?”
如来面色不变:“护法为公,拿人为私。心有挂碍,所见皆虚。”
“虚?”
紧那罗猛的向前一步,白衣猎猎,竟有一股逼人的气势,让这位护法尊神看起来比佛陀更加威严。
“昔日弟子奉命去西牛贺洲传教。遇一女,为救全城百姓,自愿委身于贼寇。弟子欲救她出苦海,大祭司却言其污秽,不配入佛门。”
“遇一窃贼,偷盗寺庙香油钱,只为给家中病母抓药。弟子欲放他一马,护法金刚说他亵读佛祖,当场将其杖杀。”
紧那罗的声音越来越高。
“世尊!”
“那女子虽身脏,心却洁如莲花;那窃贼虽行窃,心却孝感动天。”
“反观我灵山诸佛,高坐莲台,受万民供奉。见死不救是定数,纵容妖魔是机缘,铲除异己是护法!”
“这……就是佛吗?”
“这……就是我们要守的道吗?”
死寂。
整个灵山战场,除了风声,再无半点杂音。
文殊、灵吉等幸存的佛门大能,一个个面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
因为紧那罗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这西牛贺洲真实发生的常态。
殷郊眼中的戏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这和尚,道心崩了。
不。
是在崩塌的废墟上,生出了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放肆!”
如来终于动了真怒。
只见在紧那罗身后,那原本纯净的佛光之中,竟然生出了一朵漆黑如墨的莲花虚影。
那是心魔。
是足以动摇佛门根基的大恐怖。
“紧那罗,你入魔了。”
如来抬起手,掌心金光汇聚,雷霆镇压,“今日,本座便助你斩去心魔,重塑金身。”
“魔?”
紧那罗仰天大笑,笑声癫狂,眼角却流下两行血泪。
“若这灵山满座皆是虚伪之徒,那我成魔又何妨!”
“若这世间公理不在佛前,那我便废了这佛,重立新天!”
嗡!
紧那罗手中的竖琴轰然崩碎,那朵黑莲虚影瞬间凝实,一股无法无天、离经叛道的恐怖气息,从他体内爆发而出。
殷郊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功过簿自行翻动,上面关于紧那罗的记载,正在疯狂的扭曲、重写。
“可惜。”
殷郊抚掌,方天画戟重重顿地,“世尊,看来你这灵山的规矩,连你自家弟子都看不下去了。”
如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外有太岁强敌,内有护法入魔。
今日这灵山之劫,真的难以善了吗?
“冥顽不灵。”
如来双掌合十,身后万字符文疯狂旋转,就要同时对殷郊和紧那罗出手。
哪怕拼着本源受损,也要将这两个祸患一同镇压在灵山之下。
然而。
就在三方气机牵引,即将爆发混战的刹那。
一声清越激昂,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暴虐啼鸣,陡然在战场边缘炸响。
“唳——!”
孔宣一身华丽的织锦明王袍无风自动,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此刻布满了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蓦地化出一尊遮天蔽日、华丽到令人窒息的恐怖本相。
那是一只孔雀。
但绝非凡俗所见的孔雀。
他的每一根羽毛都流转着大道符文,他的双翼展开,足以屏蔽整个西牛贺洲的天穹。
青、黄、赤、白、黑。
五色神光冲天而起,化作五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将这方天地的五行法则彻底搅碎。
无物不刷。
无物不破。
“孔宣!你疯了!”
如来面色一变,金身法相瞬间暴涨,试图抵挡这股吸力。
殷郊亦是瞳孔骤缩,手中翻天印光芒大作,玄黄之气化作壁垒护住周身。
“疯?”
“哈哈哈!本座早就疯了!”
孔宣狂笑,身形在五色神光中迅速异化。
五色神光化作一个巨大的旋涡,产生了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
呼——!
天地倒转。
事发突然,殷郊等人虽然做出应对,但还是被卷入那旋涡之中。
天庭的太岁府君,西方的现世佛祖,黑化的护法尊神。
三位三界大能就这样消失在了孔宣的腹中。
只剩下那只巨大的孔雀,傲立于灵山之巅,五色翎羽轻轻抖动,散落下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孔宣微微扬起下巴,眼神睥睨,心中却是念头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