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洗漱完毕,安安和军军迅速占领杨平安身边。安安爬上炕紧挨他坐下,小脑袋靠在他骼膊上;军军蹭过来,直接把头枕在他腿上,小手抓着他一根手指。
“舅舅,”安安忽然抬头,黑亮的眼睛在灯下象两汪清泉,小声问,“你救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超级英雄?”
杨平安准备翻书的手停住。他低头,看着安安写满崇拜的小脸,又看看枕在腿上、同样睁大眼的军军。
“舅舅不是英雄。”他声音很轻,却沉静有力。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安安的头发,又抚过军军的额头,“舅舅只是希望,能用自己学的本事,多做点有用的事。让咱们家的人,让外婆外公、爸爸妈妈、姨姨姨夫、还有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吃饱穿暖,好好长大。”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看向更远处:“也让更多象你们一样的孩子,他们的爹娘爷奶,在遇到困难危险的时候,能多一点希望,多一点机会,也能平平安安的。”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却没再追问。安安安静地把脸贴回他骼膊,军军眨了眨眼,长睫毛忽闪几下,慢慢闭上眼,抓着他手指的小手一点没松。
杨平安醒来时,窗纸刚透出蟹青色的微光。
炕上,安安的手还搭在他骼膊上,军军的小脑袋枕在他腿边,睡得正沉。他缓缓抽身,掖好被角。
冷水抹脸,寒意刺骨。他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外罩军绿棉袄,推开屋门。
院子里,残雪未消。他站在清冽的晨光中,摆开架势。弓步冲拳,马步格挡,一招一式稳如松柏。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裹成棉球的小身影摇摇晃晃走出来。
“舅舅!”安安眼睛亮晶晶的。
军军跟在后头,小手扒着门框,奶声奶气地学:“舅、舅!”
杨平安停下动作,蹲下身,把两个小家伙的棉袄拢紧:“这么冷,怎么起来了?”
“要跟舅舅打拳!”安安握紧小拳头,满脸认真。
“好。”他笑了,“那咱们玩个游戏——这叫‘打老虎’。”
他重新摆出弓步冲拳的姿势,放慢动作:“看,大老虎来了,咱们一拳把它吓跑!”
安安立刻模仿,小短腿一蹬,小拳头往前捅:“嘿!”
军军也挥起肉嘟嘟的手臂,咿咿呀呀地喊。
杨平安一边纠正他们的姿势,一边教下一式:“这个叫‘盖房子’。两手这样——”他做了个格挡动作,“就象搭砖头,把掉下来的东西挡住。”
安安学着他蹲马步,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咯咯笑起来。
廊檐下,杨大河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静静看着院中的三人,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那一招一式沉稳扎实,教孩子时耐心细致。看着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等两个孩子小脸通红、鼻尖冒汗,杨平安才停下:“好了,再练要着凉了。”
他一手牵一个回屋。孙氏已经起了,厨房里粥香四溢。热气从锅边溢出,模糊了窗玻璃。
齿轮之间
早饭简单——小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咸菜丝淋了香油,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蒸红薯。安安吃得满脸米粒,军军抓着勺子敲碗,非要自己吃。杨平安帮他把红薯捣成泥,吹凉了才递过去。
“厂里事急?”杨大河问,声音平静。
“变速箱异响,得尽快解决。”杨平安背起帆布包,里面图纸笔记本棱角分明,“老师们等着。”
杨大河点点头,在他推门时补了一句:“稳着来,别急。”
“知道。”
街上积雪扫过,路面撒了煤渣防滑。他脚步快而稳,半小时就到了红星机械厂。
推开研发车间的铁皮门,机油和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张工作台拼在一起,中间摊着“卫士-1”变速箱的拆解图。几位老师傅围在边上,眉头紧锁。
“平安来了!”戴眼镜的李师傅抬起头,象是松了口气,“你快看看,这齿轮啮合的间隙,按咱们原来的算法总对不上。”
另一个老师傅递过计算尺:“传动比要是动了,整个输出轴都得调,工期怕赶不上。”
杨平安走到台前,放下包,目光扫过图纸。他的手指在某个参数上轻轻一点:“不动传动比。只调整从动齿轮的齿形曲率,模数保持不变。”
他拿起铅笔,在图纸边缘空白处快速演算:“这样既消除异响,也不影响整体设计。”
几位老师傅凑近细看。有人摸着下巴沉思,有人掏出自己的计算尺重新验算。几分钟后,戴眼镜的李师傅第一个点头:“这法子……好象真行。”
“可高碳钢精磨,咱们厂现在的设备……”另一位老师傅欲言又止。
“加工的事,我来想办法。”杨平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没人再质疑。这半年来,这个十六岁少年用一次次实际成果,赢得了老师傅们心底的认可。
傍晚回家时,天已擦黑。两个孩子还没睡,听见门响,安安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军军坐在炕沿上,小脚一晃一晃,笑得露出刚长出的乳牙。
晚饭后,他坐在灯下整理笔记。等两个孩子呼吸渐渐均匀平缓,他才吹熄油灯。
黑暗中,他闭上眼,心念微动。
“平安扣空间”里温暖如春。角落那台用日军遗留机床改造的齿轮铣床静静立着,金属表面泛着冷光。
他调出高碳钢坯料,设置参数。机器激活时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嗡鸣。刀具与金属接触,溅起细碎的火花,在昏黄灯光下像短暂的金色雨点。
时间在这里缓慢流淌。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后背衬衫渐渐浸湿,却浑然不觉。一组数据出来,他迅速记录,调整参数,开始下一轮。
现实中的杨家小院万籁俱寂。西厢房的窗纸上,偶尔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暖色光晕——那是空间入口开启时泄露的微光。
直到最后一组齿轮样本完成淬火,表面硬度测试达标,他才停下。
退出空间时,他坐在炕沿轻轻喘了口气。屋里很黑,只有月光通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格子影。
他轻手轻脚躺下。刚合眼,安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碰到他的骼膊后便安静下来,小脸粘贴来,呼吸温热。
黑暗中,杨平安睁开眼,静静看着屋顶的椽子。许久,他才重新闭上眼睛。
清晨霜重。他起身时,两个孩子还在熟睡。走到桌前,翻开笔记本,在昨日的数据后添上一行工整的小字:
“齿形优化方案可行,异响消除。今日可提交终版图纸。”
合上本子,他伸手轻抚安安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孩子咂了咂嘴,梦中呢喃了一声“舅舅”。
院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某个问题的答案,正在图纸与齿轮之间,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