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临时医疗点篝火熊熊,温暖劫后馀生人们。伤员围坐小口喝热汤,脸上渐有血色。
杨平安推开家门时,天刚蒙蒙亮。军绿棉袄上还沾着山里的寒气,肩头覆着薄霜,鞋底雪泥在青砖地上洇开湿痕。他正要摘帽子,两个小身影已从里屋冲了出来。
“舅舅!”安安一头扎进他怀里,军军紧抱住他的腿,小脸埋在他衣襟上蹭了蹭,仰头咧着嘴笑,却说不出话。
杨平安弯腰,一手一个将孩子揽住。连日的疲惫与紧绷,仿佛被这两团暖乎乎的小身子化开了些。他嗓子有些哑:“想舅舅没?”
“想了!天天数日历格子!”安安喊。孙氏握着锅铲从厨房快步出来,上下打量儿子,眉头立刻蹙起:“瘦了!眼框都青了!快坐下,饭就好。”
她转身端出一海碗稠厚的小米粥,粥面浮着亮晶晶的米油,配一碟香油咸菜丝、一张刚烙好的葱花饼。杨平安在八仙桌旁坐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挨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咬了口饼,外酥里软,是家里的味道。
“舅舅,”军军忽然小声问,眼里闪着怯怯的兴奋,“你们……真的去打雪怪了吗?”
杨平安一怔。
“对呀!”安安比划着名,语气激动,“外公说,山里有雪怪发脾气!舅舅跳下去救了六个医生叔叔阿姨!是不是用大火把吓跑它的?”
杨平安失笑。他放下筷子,双手比划出一个“山”形,又做出雪片飘落的手势。“没有雪怪。是积雪太厚了,象一床压实的棉花被。”
孩子们睁大眼睛听着。
“我们带了结实的绳子和‘卫士’车,车上有绞盘。把人用绳子绑好,车慢慢转绞盘,就拉上来了。”
“那……舅舅跳下去不怕摔吗?”军军抓紧他的衣角。
杨平安看着他,认真点头:“怕。那么高,下面都是雪和石头,摔下去会受伤。”
两个孩子愣住了。
“但是,”他声音平稳,“更怕下面的叔叔阿姨出事。他们是医生护士,如果他们不在了,以后谁给生病的人治病?所以,就算怕,该做的事也得做。”
这话让两个孩子安静下来,小脸上露出思索。孙氏站在厨房门口,眼睛发酸,转身往锅里又下了把挂面,悄悄磕进两个鸡蛋。
午后,院外传来吉普车刹车声。高和平穿着工装快步进来,脸上带喜:“平安!批文下来了!”
杨平安正蹲在院角修安安掉了轮子的小木车,抬起头。
“‘卫士-1’正式列为县重点工业项目!第一批特种钢材和轴承配额下周到位!”高和平压低声音,兴奋不减,“省国防工办也有风声,咱们厂申报的‘军民融合试点’被优先考察!李副县长在会上特意提了这次救援,说‘关键时刻靠得住,才是真本事’!”
杨平安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把修好的小车递给安安,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配额具体多少?钢材型号匹配设计吗?”
高和平被他这平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这么大的好事,你就不高兴点?全县都知道你救了六个人!李副县长亲口说要给你记功,材料都报了!”
“记功是组织肯定,我感谢。”杨平安走到井台边洗手,水冰凉,“但我更想要落到实处的东西:合格的原材料、精加工设备指标、技术工培训名额和经费。
一辆改装样车在特殊情况下能救六个人;如果能有十条稳定生产线,造出几十上百辆可靠的车,能救多少人?能帮多少地方?”
高和平笑容敛起,仔细看着眼前神色沉稳的少年,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些我会盯着争。不过平安,”他语气郑重,“现在成了‘典型’,多少双眼睛看着。事情做好了是应该,出一点纰漏,说闲话的不会少。你心里得有数。”
“我明白。”杨平安擦干手,看向院里踢小皮球的孩子们,“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更稳。”
傍晚,杨大河下班回来。换上旧棉袄,坐在屋门口点了根烟。等杨平安出来,他招招手。
杨平安在小马扎上坐下。
“下午厂里保卫科和县工业局的人来找我了解情况。”杨大河吸了口烟,缓缓道,“话里话外都在夸你,说有胆识有技术,是棵好苗子。”
杨平安安静听着。
“你争取资源,是对的。功劳是虚的,拿到手里的才是实的。”杨大河弹弹烟灰,话锋一转,“但爹得提醒你——别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看重你?是因为你真救了人立了功?还是因为这事闹得大,上面发了话,下面有些人就算有别的心思,暂时也不敢伸头?”
杨平安抬眼。父亲的目光沉稳锐利。
“你现在是香饽饽,人人都想沾光。”杨大河声音压得更低,“可香饽饽也最易成靶子。你技术硬,心也得硬,更要稳。做事凭良心凭本事,别让人抓住把柄。
还有,”他顿了顿,看向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外孙和厨房忙碌的孙氏,“最要紧的,别让家里人跟着担惊受怕。咱不求大富大贵,就图个平平安安。”
“爹,我懂。”杨平安语气郑重,“该做的事尽力做好,不该碰的线绝不逾越。”
杨大河看着儿子,目光里有审视有关切,最终化为欣慰。他重重点头,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