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处腾起的烟尘还未落下,王靖远已一马当先,冲到了护城河边。斜搭的吊桥在炮火和震动中吱呀作响,但足够结实。马蹄踏上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桥身剧烈摇晃,几乎将他颠下马背。他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前蹄重重踏在对岸坚实的土地上。
身后,第一批冲锋的数百刀盾手和长枪兵如同潮水般涌过吊桥。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桥是否稳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过桥,冲进那个缺口!
缺口处,景象触目惊心。坍塌的砖石堆成了一个大斜坡,高的地方还有丈余,低处已与地面平齐。砖石缝隙里,隐约可见残破的肢体和凝固的暗红。浓烈的尘土和硝烟味呛得人咳嗽。斜坡顶上,残存的城墙断面参差不齐,如同巨兽被撕开的狰狞伤口。
但更可怕的是缺口后面。
几乎在城墙坍塌的同时,瓮城内侧和附近街巷中,响起了震天的吼叫和急促的脚步声!大批后金守军,在军官的驱赶下,从藏兵洞、从街巷拐角、从临近的营房涌出,不顾头顶仍在落下的零星炮弹和砖石,疯狂地扑向缺口,试图用身体、用沙袋、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将这个致命的窟窿堵上!
“放箭!”
“长枪!堵住口子!”
“把他们推下去!”
满洲语的吼叫声中,密集的箭矢从缺口两侧残存的墙垛后、从缺口后方临时堆起的障碍物后,如同飞蝗般射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明军士兵顿时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滚下斜坡。
“盾牌!举盾!”带队的明军把总嘶声大吼,自己也举起一面包铁大盾,挡在身前。箭矢叮叮当当打在盾牌上,力道大得惊人。
“不能停!冲上去!”王靖远的声音在后方炸响。他深知,此刻哪怕迟疑一瞬,让敌人站稳脚跟将缺口堵死,之前所有的炮火、所有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他翻身下马:这种地形,战马已是累赘,一手持盾,一手紧握破虏剑,冒着箭雨,踏着碎石和尸体,带头向斜坡顶端冲去!
“将军上去了!弟兄们,跟上!”士兵们见主帅如此悍勇,士气大振,咆哮着紧随其后。
斜坡又陡又滑,不断有松动的砖石在脚下滚落。箭矢从头顶、侧面不断飞来,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滚落坡底,但无人后退。所有人瞪圆了眼睛,咬着牙,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爬。
终于,王靖远第一个冲上了缺口顶端!眼前豁然开朗,也看到了更加残酷的景象:缺口后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瓮城空地,此刻却成了血肉磨盘。数百名后金兵:有满洲甲兵,也有被驱赶在前面的汉军旗士兵:正挺着长枪、挥舞着刀斧,嚎叫着迎上来!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守军正从各条通道涌出,试图用人海将这小小的缺口淹没。
“杀——!”王靖远无暇多想,挥剑格开一杆刺来的长枪,顺势前冲,剑光掠过,一名满洲兵捂着喉咙倒下。他身边的亲兵和最先爬上来的数十名明军精锐,立刻结成一个紧密的小阵,死死卡在缺口顶端,为后续部队争取时间和空间。
“砰砰砰!”几声铳响,几名试图扑上来的后金兵胸口中弹,踉跄后退。是紧随步兵冲锋的火铳手,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斜坡上勉强站稳,向缺口后方的人群开火。虽然准头欠佳,但足以造成混乱。
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爬了上来,缺口顶端的阵地逐渐扩大。但后金守军的反扑也更加疯狂。双方在这狭窄的死亡之地展开了最残酷的肉搏。刀剑碰撞,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数条生命的消逝。尸体很快堆积起来,滑腻的鲜血浸透了砖石尘土。
王靖远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手中的破虏剑已砍出了缺口,但依旧锋利。他左劈右砍,接连放倒数名敌兵,但更多的敌人涌上来。他知道,光靠蛮勇硬顶不是办法,必须打破僵局。
“火铳手!集火压制右侧那个军官!”他嘶声吼道,指向一个正在人群后方挥舞战刀、不断驱使士兵上前填补缺口的后金牛录。
几名火铳手勉强瞄准,扣动扳机。硝烟弥漫中,那名牛录惨叫一声,肩头中弹,手中刀落地。他周围的士兵攻势为之一缓。
“长枪队!向前突刺!扩大缺口!”王靖远抓住机会,挥剑前指。
一队长枪兵挺着密密麻麻的枪林,齐声呐喊,猛然向前突进!狭窄的空间里,长枪阵的威力得以最大发挥,当面之敌被刺倒一片。明军的控制范围又向外拓展了几步。
然而,后金军的韧性超乎想象。缺口后方的街巷中,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更多的旗帜出现,一队队身披重甲、手持大斧重锤的巴牙喇精锐开始集结,准备投入这血肉磨盘。一旦让这些真正的精锐压上来,刚刚取得的微小优势将荡然无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来自城外,而是来自城内!声音的方向,似乎是西门内侧的城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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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更加混乱的喧嚣从西门方向传来!有惊呼,有惨叫,有汉语的怒吼,也有满洲语的咒骂!
“城门楼起火了!”有人惊呼。
王靖远奋力砍翻一名敌兵,抽空向西门方向瞥去。只见高大的西门城门楼下方,浓烟滚滚,火光隐现!更关键的是,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西门,正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石锁!哈什屯!”王靖远心中狂喜!他们成功了!不仅在瓮城制造了混乱,竟然真的去攻打城门楼,试图打开西门!
这一下,后金守军彻底乱了阵脚。
缺口处的敌军明显出现了迟疑和慌乱。身后的城门如果被打开,明军主力将长驱直入,那一切抵抗都将失去意义!不少汉军旗士兵开始眼神闪烁,脚步向后挪动。连那些凶狠的满洲军官,也忍不住回头张望,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城门要破了!明军杀进来了!”不知是谁用汉语喊了一嗓子,瞬间在混乱的战场上传播开来。
“顶住!不许乱!那是明狗的诡计!”一名甲喇额真声嘶力竭地咆哮,挥刀砍倒一个试图后退的汉兵。但他的弹压已经不起作用了。求生欲压倒了对军法的恐惧,越来越多的汉军旗士兵开始脱离战线,向城内街巷溃逃。
“机会!”王靖远眼中精光爆射,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全军听令!缺口巩固,向两翼扩大!西门已开,胜利在望!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
震天的欢呼声中,明军士气如虹,攻势陡然加强!而缺口处的后金守军,腹背受敌,军心溃散,再也抵挡不住,如同退潮般向城内败退下去。
时间倒回片刻,西门内侧,绞盘房附近。
石锁和哈什屯带着三百多反正的汉兵和二十名精锐斥候,在夺取绞盘、砍断部分缆绳后,并未停留。他们深知,仅仅放下吊桥还不够,必须制造更大的混乱,甚至打开城门,才能真正接应大军。
“石将军,城门楼!”哈什屯指着不远处巍峨的城门楼,那里是西门的指挥中枢,也控制着城门主闩,“博尔晋那狗贼肯定在里面!拿下那里,才能开门!”
石锁看了一眼周围,瓮城内的战斗虽然激烈,但他们暂时占据上风,博尔晋派来的援兵被暂时击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不能硬攻城门楼,上面守卫森严。”他快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城门楼侧后方一处堆放杂物的棚屋上,棚屋紧贴着城墙内侧。“火!烧了它!”
“烧?”哈什屯一愣。
“对!烧城门楼!就算烧不塌,浓烟大火也能让上面的守军乱套!趁乱,我们去砸城门闩!”石锁语速极快,“哈什屯将军,你带人佯攻城门楼正门,吸引注意!我带几个人绕到侧面放火!”
“好!”哈什屯没有犹豫。
计划迅速执行。哈什屯带着大部分反正汉兵,呐喊着向城门楼正门的台阶发起冲锋,与楼内冲出的守军厮杀在一起,打得异常激烈,成功吸引了楼上楼下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
石锁则带着五名最得力的斥候,如同鬼魅般借着棚屋和阴影的掩护,溜到了城门楼侧后方。他们携带了火油罐和火折子。一名斥候用匕首撬开棚屋的木板,将火油泼洒进去。石锁点燃火折子,扔了进去。
“轰!”干柴杂物遇火即燃,火苗瞬间窜起,顺着棚屋蔓延,很快舔舐到了城门楼木质的檐角和支柱。辽东干燥的冬季,木结构极易燃烧,加上火油助燃,大火迅速升腾,浓烟滚滚,直冲楼内!
城门楼上顿时一片大乱。呛人的浓烟涌入,火光映红了窗户,里面的守军惊呼救火,阵脚大乱。
“就是现在!”石锁低喝一声,带着手下从烟雾中冲出,直扑城门洞!
城门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支火把摇曳。巨大的包铁城门紧闭,后面是粗如人臂的横门闩,由绞盘和铁链控制。此刻,门洞内只有七八个守军,正惊慌地看着外面的大火和喊杀声。
石锁等人如同煞神般杀到,短铳弩箭齐发,瞬间放倒数人,剩下的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砸开它!”石锁扑到门闩前。那横门闩是硬木包铁,极其沉重,靠人力难以抬起。但石锁早有准备,一名斥候从背囊中取出两把特制的、带有撬杠和锤头的工具。
“铛!铛!铛!”沉重的敲击声在门洞内回荡。他们奋力撬动门闩与城墙连接处的铁制卡榫。外面的喊杀声、火光的噼啪声、城内远处的炮声混杂在一起,掩盖了这里的动静。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一处关键卡榫被撬断!
“再来!”石锁吼道。
几人合力,用撬杠和身体重量,猛力推动那沉重的门闩。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移动!
一寸,两寸门闩逐渐脱离了门扇上的凹槽!
“开了!门闩松了!”一名斥候兴奋地低呼。
石锁却更加冷静:“还不够!把门推开!”
,!
几人扔下工具,用肩膀顶住厚重的门扇,齐声发力:“一、二、三——推!”
“嘎吱——吱呀呀——”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心悸的声响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外面战场上喧嚣的风和硝烟味,瞬间涌了进来!
“发信号!”石锁对一名斥候道。那斥候立刻取出一个竹筒,点燃引信。
“咻——啪!”
一枚绿色的信号火箭从门缝中射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绿光!
这是给城外王靖远和洪承畴的信号:西门已开!
几乎在信号炸开的同时,城门楼上的守军也发现了下面的异常。几名士兵从浓烟中探出身,看到洞开的城门,惊骇欲绝,张弓便射!
“小心!”石锁一把推开身边一名斥候,自己肩头却被一支箭矢擦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反手掷出匕首,将那名弓箭手射倒。
“守住门口!接应大军!”石锁背靠城门,手持短刀,对着汹涌而来的守军,眼中毫无惧色。他身边的几名斥候和闻讯赶来的部分哈什屯手下,迅速结成一个小圆阵,死死扼守住这刚刚打开的胜利之门!
城外,看到绿色信号和缓缓打开的城门,洪承畴在中军大帐前霍然起身!
“西门开了!石锁成功了!”他脸上露出罕见的激动神色,随即厉声下令,“传令吴参将!总预备队五千人,立刻投入西门!扩大突破口,接应靖远伯!命令周遇吉、赵大锤,加强攻势,务必牵制东、北两门守军,不得使其回援西门!”
命令如同疾风般传出。一直养精蓄锐的五千蓟镇精兵,在吴参将率领下,如同出闸猛虎,朝着洞开的西门汹涌而去!
而此刻,在辽阳城东门和北门,周遇吉和赵大锤的“佯攻”也骤然升级为真正的猛攻!战鼓擂得震天响,云梯密密麻麻搭上城墙,士兵们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东门和北门的守军本来就被持续的骚扰和刚才西门方向的巨响、火光弄得心神不宁,此刻见明军突然玩命,顿时压力倍增,再也无暇他顾。
皇太极精心布置的辽阳防御体系,在西门被轰开缺口、内应举事打开城门、明军多路齐攻的打击下,终于出现了致命的、无法弥补的裂痕!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着大明,向着靖远军,不可逆转地倾斜下去。
王靖远站在缺口顶端,望着洞开的西门和汹涌入城的预备队,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传令!巩固缺口,向两侧城墙肃清残敌!主力随我——杀进辽阳城!直取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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