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空间不是虚无。
这是星澈驾驶凡光探索号进行第十七次跳跃时突然明白的事实。之前所有的星际航行中，超空间对她而言只是工具——一个将点a到点b的距离压缩的数学技巧，一片让飞船以超光速航行的扭曲维度。但这次不同。
也许是因为船体表面的凡光信念盾，也许是因为七个文明的誓言能量仍在船内共鸣，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的感知在长途航行中变得敏锐——星澈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超空间。
舷窗外不再是单调的流光拉长景象。那些光流开始分化，显露出内部结构：如同亿万根发光的丝线，每根丝线都在以不同的频率振动，丝线之间有无形的力场连接，形成一张覆盖整个视野的巨网。网中有节点，那些节点比其他地方更明亮，如同神经网络中的突触。
“这就是凡光网络在超空间维度的投影？”星澈喃喃自语。她调整传感器的接收频率，聚焦于那些节点。数据显示，每个节点都对应着一个凡光文明的位置——不限于七个已知文明，还有更多、更暗淡的节点，有些几乎完全熄灭。
“你在看什么？”澜从副驾驶座转过头。作为环境专家，她原本不需要在驾驶舱值班，但对未知的好奇让她自愿加入航行观察。
“看这个。”星澈共享了传感器数据，“我以前从未见过超空间的这种结构。就好像整个宇宙有一张能量网络，凡光文明是网络上的发光节点。”
澜仔细研究数据：“这些节点的分布不是随机的。看，七个已知文明的位置——”她调出星图叠加，“——正好构成一个七边形，虽然不规则，但确实是几何结构。”
“而且森林、海洋、火山这三个求救的文明，在这个结构中都处于薄弱点。”星澈放大图像，“连接它们的网络丝线比其他地方稀疏，亮度也低。就好像网络在这些区域快要断裂了。”
“暗蚀族在攻击网络的薄弱环节。”澜得出结论，“他们不是随机选择目标，是在系统性地削弱整个凡光网络。”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如果凡光文明之间真的通过某种宇宙尺度的能量网络相连，那么一个文明的陷落影响的不仅是它自己，还会削弱整个网络。
星澈立即将发现报告给亚欧和其他人。探索队成员聚集在舰桥会议室，全息投影展示着超空间网络的分析结果。
“所以暗蚀族可能不是在简单摧毁文明，”托尔指着网络结构，“他们是在拆除网络节点。每个节点被摧毁，网络的整体强度就会下降。”
“直到网络完全崩溃？”艾拉问，“那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星芽表情严肃，“但根据星核文明的古老理论，宇宙中的秩序不是自然存在的，是需要维护的。凡光可能是维护秩序的一种机制。如果网络崩溃，可能会导致宇宙物理常数的不稳定，或者让某种更古老的混乱力量重新苏醒。”
“更古老的混乱力量？”冰棱皱眉。
“在暗蚀族之前存在的东西。”星芽调出她在星核图书馆找到的隐秘文献，“根据只言片语的记载，在凡光文明兴起之前，宇宙经历过一个‘无序纪元’。那时候物理法则不稳定，时间流向混乱，生命形态无法长期存在。后来某种力量——可能是原初的凡光源头——建立了秩序网络，才有了稳定的宇宙。”
沙砾理解了：“所以暗蚀族不只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可能想让宇宙回归混沌？”
“或者他们自己就是混沌的使者。”陈医生加入讨论，“记得我们在火山星系看到的烬灭吗？他追求的是‘融合’，但那种融合更像是将有序与无序混合，产生不稳定的中间态。”
讨论陷入沉默。如果他们的敌人不仅想摧毁文明，还想颠覆宇宙的基本秩序，那么这场战斗的意义和难度都远超想象。
“无论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亚欧打破沉默，“我们的任务不变：保护凡光文明，维护网络节点。现在森林星系和海洋星系的两个节点都面临威胁，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但我们只有一艘船。”星澈指出现实。
“所以我们需要相信后方。”亚欧调出最新的通讯记录，“原点站已经收到海洋星系的求救信号，正在组建第二支援队。我们要做的是专心完成森林星系的任务。”
“但如果我们失败了呢？”墨星——那位星核工程师——问出了所有人的担忧，“如果我们无法拯救森林文明，那个节点熄灭，会对网络产生多大影响？”
星芽计算数据：“根据模型，七个已知节点中，任何一个熄灭都会使网络整体强度下降15。。三个熄灭网络可能开始解体。”
“所以我们不能失败。”金砂——沙漠战术顾问——总结道，“不止是为了森林文明，是为了所有文明。”
会议结束后，各人回到岗位。距离下一次跳跃还有三小时，这是航行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亚欧没有休息。他来到飞船的观景舱——一个位于船体顶部的半圆形透明穹顶。从这里可以看到超空间的完整景象：那张发光的巨网在黑暗中延伸至视野尽头，网上有无数光点明灭，如同呼吸。
他想起地球的夜晚，小时候在雾隐群岛仰望星空的情景。那时的星星只是遥远的光点，他不知道每个光点都可能是一个世界，每个世界都有生命在仰望同样的星空。
“很壮观，对吧？”艾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递给亚欧一杯热饮，两人并肩站在观景窗前。
“每次看到宇宙的尺度，都会觉得自己渺小。”亚欧轻声说，“但又觉得我们正在做的事很重大。保护这些光点不被熄灭，保护那些仰望星空的生命还有星空可以仰望。”
艾拉点头：“在星核学习时，星云长老告诉我一个理论：观察者的存在会影响被观察的系统。当生命开始仰望星空，思考宇宙的意义时，宇宙就变得不同了。因为我们不仅是宇宙的产物，也是宇宙的见证者。”
“见证者”亚欧重复这个词，“那么暗蚀族呢？他们是什么？”
“也许是宇宙的另一面。有序与无序，创造与毁灭，光明与黑暗宇宙需要平衡。”艾拉沉思，“但平衡不等于屈服于毁灭。就像生命需要新陈代谢，但新陈代谢不等于自杀。”
超空间中，一道特别明亮的光流从飞船旁掠过。星澈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不明！不是凡光，也不是暗蚀，是第三种能量特征！”
所有人都回到岗位。传感器显示，那道光流在前方不远处汇聚，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某种结构正在凝聚——不是实体，而是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几何体。
“它在发送信号。”星芽分析能量模式，“使用一种古老的编码方式，我在星核最古老的文献中见过类似的这是原初凡光编码！”
“原初凡光？”托尔震惊，“那不是在七个文明之前就存在的”
漩涡稳定下来，形成一个完美的二十面体，每个面都显示着不同的图像。
“这些图像是历史记录。看第一个面——”
图像显示一个年轻的宇宙，空间中漂浮着无数发光的种子。种子发芽，生长，形成最初的凡光网络。网络节点之间，能量自由流动。
“第二个面——”
网络达到全盛期，节点数量达到峰值。但某些节点开始变得不稳定，它们的能量频率出现偏差。
“第三个面——”
那些不稳定的节点逐一熄灭，网络的连接开始断裂。剩下的节点为了自保，切断了与弱节点的连接，形成了孤立的“文明孤岛”。
“第四个面——”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网络断裂处涌现，开始吞噬剩余的节点。那就是暗蚀的起源。
“第五个面”
图像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七个光点在黑暗中坚持，它们尝试重新连接，但阴影太强大。
然后，二十面体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它向探索号发送了最后一段信息——不是图像，而是一个坐标，和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
坐标指向的位置在森林星系内部，但不是行星表面，而是星系边缘的一个小行星。
公式则是一个频率调整算法，标注着：“当七光共鸣，以此频率，可唤醒沉睡的守护者。”
“沉睡的守护者”星芽记录所有数据，“这个原初凡光构造是在指引我们。森林星系内部隐藏着什么可能是原初网络留下的防御机制。”
“但为什么现在出现？”沙砾问，“为什么在我们前往森林星系的途中？”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船。”澜推测，“凡光信念盾发出的合成频率，可能是原初网络认可的‘合法信号’，所以它回应了我们。”
无论如何，这是宝贵的情报。星芽立即开始研究那个频率算法，同时探索号调整航线，准备在抵达森林星系后，先前往那个坐标点。
航行继续。
在接下来的跳跃间隙，探索队没有闲着。他们开始针对性训练，准备应对森林星系可能的环境和威胁。
陈医生和澜设计了一套环境适应方案。由于森林行星的高温高湿环境，特别是对冰棱这样的冰原族构成挑战，他们建立了一个渐进适应舱：每天增加温度和湿度，让队员逐步适应。
“不只是生理适应，”陈医生在训练日志中写道，“还有心理适应。陌生的生态环境可能引发本能的排斥反应，需要心理建设。”
冰棱是最刻苦的训练者。每天她在适应舱中度过四小时，忍受着对她来说如同蒸笼的环境。有几次她几乎昏厥，但都坚持下来。
“这是我的弱点，”她对担心她的艾拉说，“而在战场上，弱点会被敌人利用。我必须克服它。”
沙砾则研究森林环境中的战术。他分析了森林文明可能的地形：茂密的树冠层，错综复杂的根系，有限的地面视野。
“在这样的环境中，传统的地面战几乎没有意义。”他在战术会议上展示模拟结果，“我们需要立体作战能力：空中机动，树木间的快速转移，以及对植物环境的利用。”
“但我们不了解森林文明的作战方式。”金砂指出。
“所以我们准备多种方案。”沙砾调出计划表，“方案a：如果森林文明仍有组织抵抗，我们作为支援力量，配合他们的战术。方案b：如果文明已经崩溃，我们独立行动，需要建立安全据点。方案c：最坏情况，暗蚀完全控制，我们需要潜入和破坏。”
托尔的技术团队则忙于飞船系统的最后调试。凡光信念盾虽然激活，但在实际战斗中的表现还是未知数。托尔设计了多种测试方案，模拟暗蚀能量攻击，检验护盾的响应。
“信念盾的强度取决于操作者的信念纯度。”他在测试报告中说，“在模拟测试中，当全体船员集中精神时，护盾对暗蚀能量的抵抗效率达到理论值的95。但当出现分心、怀疑或恐惧时，效率会骤降至60以下。”
“所以这不仅是一场技术战，也是一场心理战。”亚欧总结。
星芽的研究最为深入。她除了分析那个原初凡光构造提供的信息，还在研究森林凡光的特性。通过冰穹赠送的导航仪，她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森林凡光频率模型。
“森林凡光最大的特点是‘分布式智能’。”她向团队解释，“不像我们的凡光核心是集中式的，森林文明的凡光网络是分散的，每个植物个体都是网络的节点。这提供了极高的鲁棒性——即使部分节点被破坏，网络依然能运行。但也意味着如果暗蚀从网络层面入侵，腐化可能会迅速蔓延。”
“有防御方法吗？”
“根据频率分析，森林凡光有一种自洁机制——类似于海洋文明的净化之海，但通过植物间的能量交换实现。问题在于，这种机制需要网络节点保持一定密度。如果暗蚀摧毁了太多植物，网络变得稀疏，自洁机制就会失效。”
“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帮助森林文明重新种植？”艾拉问。
“或者保护现有的关键节点，特别是世界树。”星芽点头，“世界树是网络的协调中心，如果它被腐化，整个网络可能转向暗蚀。”
时间在训练和研究中流逝。跳跃计数器显示，距离抵达森林星系还有两次跳跃，约36小时。
这时，原点站发来了最新情报。
通讯延迟已经缩短到三小时，因为联盟在航线上建立了中继站。莱昂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舰桥，背景是原点站的指挥中心，可以看到多个文明的代表正在忙碌。
“探索队，这里是原点站。”莱昂的表情严肃，“两件事需要告知。第一，第二支援队已经组建完成，由我亲自带队，成员包括星核、沙漠、冰原的混合力量，共三艘战舰，将在12小时后出发前往海洋星系。”
“你亲自带队？”亚欧惊讶。
“海洋星系的危机需要高层决策者现场判断。”莱昂解释，“而且，小雅和澜会留在原点站负责协调。第二件事我们在分析海洋星系求救信号时，发现了一个隐藏层。”
他传输数据。星芽立即开始分析。
“隐藏层包含一段加密指令，指向森林星系。”莱昂继续，“指令内容：‘当第七节点动摇，唤醒古老守卫’。我们不确定‘第七节点’是指森林文明，还是别的什么。‘古老守卫’可能是原初凡光构造提到的那种防御机制。”
“我们也在航行中遇到了原初凡光构造。”亚欧分享发现，“它给了我们一个坐标和频率公式，说要唤醒‘沉睡的守护者’。”
“那么两个信息对上了。”莱昂点头，“看来森林星系内部确实隐藏着某种原初网络留下的保险机制。你们的任务优先级可能需要调整：在接触森林文明前，先尝试唤醒这个机制，可能对后续战斗有关键帮助。”
“明白。”
“最后，个人消息。”莱昂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小雅让我转告艾拉和星芽：学校的第一批学生昨天毕业了。二十名年轻人，来自地球各地，他们选择了加入守护者预备队。其中有个孩子，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他说：‘我想成为像探索队那样的人，去星星之间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艾拉眼眶微湿。星芽微笑：“告诉他们，宇宙等待着。”
“我会的。”莱昂停顿，“那么，祝你们好运。愿凡光指引前路，愿纽带连接星辰。”
通讯结束。
探索号内，短暂的沉默后，工作继续。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新的重量——不仅是七个文明的期望，现在还有地球那些年轻面孔的憧憬。
最后一次跳跃前，亚欧召集全体船员做最后动员。
不是在高大上的演讲台，就是在舰桥，十一个人站着围成一圈。
“还有十二小时，我们就将抵达森林星系。”亚欧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我不知道那里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可能是我们从未想象过的美丽世界，也可能是已经沦为地狱的废墟。”
“但我知道的是，无论面对什么，我们有彼此。有七个文明的技术和智慧，有后方无数人的支持，有这艘承载信念的船，还有”
他停顿，让话语沉淀。
“还有我们选择站在光明一边的决定。不是因为光明永远胜利，而是因为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选择光明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所以，让我们去完成使命。拯救能拯救的，帮助能帮助的，战斗必须战斗的。如果失败了至少我们尝试过。在宇宙的历史中，会留下这样的记录：曾经有一群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为了守护光明，前往黑暗深处。”
“现在，各就各位。准备最后一次跳跃。”
队员们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星澈坐在驾驶座，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最终坐标。托尔在工程甲板监控所有系统。星芽在实验室做最后的数据核对。艾拉在通讯台确认频道畅通。冰棱和沙砾检查武器装备。陈医生和澜确认医疗和环境设备。墨星和金砂做最后的战术推演。
亚欧坐在指挥椅上，看着舷窗外。超空间的流光开始加速，船体轻微震动。
“最后一次跳跃，倒计时十秒。”星澈的声音平静。
“九。”
艾拉闭上眼，连接凡光通道。
“八。”
星芽握紧母亲给的水晶。
“七。”
托尔的手放在主控面板上。
“六。”
冰棱调整呼吸，准备迎接高温环境。
“五。”
沙砾检查沙金凡光刀的频率。
“四。”
星澈的手稳定如岩石。
“三。”
陈医生默念医疗守则。
“二。”
澜最后一次核对环境数据。
“一。”
墨星和金砂对视，点头。
“跳跃。”
舷窗外，景象骤变。不再是超空间的发光网络，而是正常的星空。正前方，一颗绿色的行星悬浮在黑暗中，行星表面有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块，如同溃烂的伤口。三颗卫星在轨道上运行，其中一颗的表面也有黑色物质蔓延。
森林星系，抵达。
但首先，他们需要前往那个坐标——星系边缘的小行星带。
“检测到高浓度暗蚀能量信号。”星芽报告，“来源：森林行星表面，以及那个小行星坐标附近。”
“那个小行星上有暗蚀活动？”亚欧警觉。
“不完全是暗蚀。”星芽困惑，“能量特征混合——暗蚀和凡光交织，就像火山星系的烬灭，但更稳定，更古老。”
“可能是暗蚀族在尝试唤醒或控制那个‘古老守卫’。”托尔推测，“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全速前进。”亚欧下令，“星澈，隐蔽模式。我们要悄悄接近。”
凡光探索号关闭主引擎，使用微推力调整姿态，船体表面的信念盾调整为低可见模式，七彩光芒黯淡下来。飞船如同一片阴影，滑向小行星带。
而在森林行星表面，世界树的痛苦脉动通过凡光网络，微弱地传向宇宙。
在海洋星系，第二支援队刚刚结束第一次跳跃，朝着被黑暗侵蚀的蔚蓝世界前进。
在原点站，小雅和澜站在星图前，看着七个光点中的两个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在七个星系的后方，无数生命在正常生活，不知道遥远的星空中，正有人为守护他们的正常生活而奔赴战场。
凡光探索号进入小行星带，寻找那个坐标点。
寻找沉睡的守护者。
寻找希望。
黑暗在蔓延。
但光明，正在多个前线，点燃反击的火焰。
星辰之间，凡光的纽带正在收紧，连接起分散的光点，形成对抗黑暗的星座。
而故事，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章节。
倒计时：森林星系13天，海洋星系9天。
超空间网络上的两个节点，正在等待救援或迎接毁灭。
凡光探索号的舰桥上，十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凝视着前方那个混合着光明与黑暗的小行星。
选择已经做出。
现在，是行动的时刻。
愿凡光指引前路。
愿纽带连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