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漫天的红袍军士与洛家族老早已纷纷单膝跪地,连大气也不敢喘。
但从龙皇、凤皇与眼前这位自称“洛一”的修士对话来看,一切已不言自明——他确实是洛一,那位天罚营真正的创立者。
洛玄之此刻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当真是他?若是鬼族假扮,二皇早已出手镇压,可眼下这情形,分明是故旧重逢。
他虽已至元婴,甚至曾顶着“元婴以下第一人”的名号,但真正踏入此境后才明白:元婴与元婴之间,亦有天壤之别。
即便凭借这副雄浑气血之躯能与元婴中前期修士周旋,可面对早已是元婴后期、纵然躯体残缺的龙皇,自己依然远远不及。
更何况那位实力早已达化神、自沉睡中苏醒后修为更进一步的凤皇。
这位沉睡千载、百年前方醒的存在,在短短百年间,便将原本略占上风的鬼族势头彻底压下。如今万妖域已呈反扑之态,她却始终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洛玄之默默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向场中几人。
杨云天此时望向赶来迎接自己的二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昨日”也是这两人最后姗姗来迟,送自己踏上归程;“今日”却又是他们,最先到此迎接自己归来。
“回来了。”他看向凤皇,语气温和,“只是许多人、许多事,似乎都变了模样。晚辈……还需要些时间适应。”
“此处本就是你的‘家’。”凤皇微微颔首,话语中藏着唯有彼此才懂的深意,“远游而归,家中陈设虽有些许更改,但家,终究是家。”
身旁的颜雪儿与牛鼎天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龙皇与凤皇于他们而言,根本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此刻却真真切切立在眼前。两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近乎神圣的重逢。
杨云天却将二人轻轻引至身前,向凤皇问道:
“凤皇前辈,对这两人……您可有什么印象?”
二皇闻言,皆凝神细看眼前二人。
龙皇的目光在牛鼎天臂上那条过肩龙纹停留许久,最终却微微摇头,看不出什么端倪。
凤皇眉尖轻蹙,同样未觉异常,只轻声问道:“有何不妥?”
“二位可还记得间雪仙子与牛顶天?”杨云天道,“我怀疑这两人与他们有所关联。尤其这傻小子——竟也叫牛鼎天,不过是‘三足鼎立’的鼎。”
龙皇颇觉有趣,上前捏了捏小牛粗壮的臂膀。
凤皇再次端详,依旧摇头:“本宫看不出任何异样。你可是想问轮回转世之事?此事太过玄奥,纵是本宫已至化神,也难窥其边际。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有些谜题,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待你修为精进,或机缘成熟时,答案自会浮现。”
她目光沉静,语意深长:“此时强求,反成心障。”
杨云天初听时摇了摇头,随即又缓缓点头,似是接受了凤皇这番好意的劝慰。
但他心中真正的困惑,并非轮回转世之说——他亲眼见证过转世重生,也相信这两人或许真是那二人的魂魄转修。
他所不解的,是为何自己与二人之间全无因果牵连。
不过这件事,恐怕连凤皇此刻也无法为他解惑,终究还需他自己去寻得答案。
杨云天的目光转向仍瘫倒在地的洛玄之,忽然问道:
“你最初打向我的那一拳……可有名目?”
洛玄之一愣,虽不解其意,却还是瓮声瓮气地答道(鼻梁塌陷使声音浑浊):“那是我洛家祖传功法——撼山拳。”
果然。
杨云天在交手时便觉这一拳有些眼熟,果然是老牛的招式。
“你家先祖……姓牛?”杨云天微感疑惑——自己方才所见,这分明是墨家后人。
“放屁!老子姓洛,先祖自然姓洛!”洛玄之闻言,以为对方出言羞辱,竟不顾伤势破口大骂。
“哈哈哈,此事本皇倒略知一二。”
龙皇把玩着手中龙鳞,笑道,“你说的那位姓牛的修士,在你离去后不久,便入赘到了墨家。当年本皇还去喝了杯喜酒。后来墨家改姓为‘洛’,既是为了借你之名在此界立足,也说是为了纪念你。
知晓内情之人,便也听之任之了。”
改姓之事杨云天已然知晓,但老牛入赘——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
“老牛与谁成亲了?该不会是那丫头……”这念头刚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说的那位姑娘,终生未嫁。”龙皇摆摆手,“那个装着我龙臂的人族修士,似乎是‘嫁’给了当年随墨家同来的一位女子。那姑娘……好像称女子为姑姑?唉,年代久远,细节记不清了。”
这番话,却让一旁的洛玄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今你既已归来,往后有何打算?”凤皇一双凤目静静望向同样在消化庞大信息的杨云天。
“暂且未有定计。”杨云天回过神来,“打算先回一趟天罚营,之后……便静候前辈的召唤了。”
他目光转向北方那片阴气森森的疆域,“这场绵延千年的棋局,前辈应当已准备收官了吧?”
凤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等等本皇啊!”龙皇在一旁挥了挥手中龙蜕,语气急切,“本皇等你等得花都谢了。如今万事俱备,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冲击化神——届时你可一定要来观礼,说不定对你也是一场不小的感悟!”
“这么快?”接连而来的信息让杨云天心头微震。
“快什么快!”龙皇瞪眼,“你算算自己离开多久了?本皇卡在这个境界已经够久了。要不是凤皇说你一定会回来,本皇真想再闯一次甲子秘境,将你揪回来。”
他上下打量杨云天一眼,又啧了一声,“倒是你,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是结丹?再不抓紧修炼,可真要掉队了!”
这番话在三人之间说来,仿佛再平常不过。
可落入洛玄之耳中,却又如惊雷炸响——方才关于先祖的秘辛尚未消化完全,此刻又听见龙皇亲口说出:杨云天真的只有结丹修为!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一个结丹修士,怎么可能轻易碾压自己这个元婴?
“既如此,你便先回天罚营。”凤皇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一月之后,来我凤鸣山。本宫届时会为龙皇护法冲击化神。之后……我们再共议大计。”
言罢,二皇对视一眼,身形渐淡,如来时一般悄然消散。
自始至终,他们眼中似乎只有杨云天一人,周围那万千军士,竟如无物。
场中此时一片寂静,仿佛连那微风都停止了流动。
此刻依旧站立着的,只剩杨云天与身后的颜牛二人。
洛玄之仍半跪于地,尚未完全起身,而四周黑压压的红袍军士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无人敢率先抬头。
颜雪儿与牛鼎天自二皇现身起便始终躬身垂首,此刻姿态未改。
从远处望去,这景象竟似全场众人皆在向那道青衫身影俯首行礼,肃穆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杨某……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杨云天看向洛玄之,语气平静,自称也已从用了百余年的“洛某”悄然换回“杨某”。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他心中泛起一丝极淡的陌生感——顶着“洛一”之名行走世间已逾百年,“洛某”二字早已成了习惯。
而上一次坦然自称“杨某”,恐怕还要追溯到在万岛域时那尚是炼气修士的青涩岁月。
真是光阴如箭,千年一瞬,命运辗转至此,令人慨然。
“洛……杨……将军请自便。”
洛玄之终于撑起身子,忍着腿上剧痛,向杨云天郑重抱拳一礼,“关于我洛家先祖之事,洛某日后必当专程拜访请教,还望将军届时……不吝赐教。”
他对杨云天的称呼几经辗转——险些脱口而出的“洛”字在舌尖打了个转,随即想起对方显露的本姓;想像从前那般唤一声“小子”,却知早已不合时宜;
但若要称“前辈”,心中那关终究难以越过,更何况此刻万千将士瞩目之下,他身为一军统帅,实在无法低头。
最终,只能折中唤一声“将军”。
毕竟方才那场一面倒的较量,“将军”这个名号,确确实实已被对方以最无可争议的方式夺了过去。
这一声称呼里,有不得不认的服气,也有暂未完全消解的不甘。
“好。”杨云天微微颔首,目光深远,“杨某亦有许多旧事需向你求证,待日后再叙。”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只抬手轻轻一挥。
那艘灵光莹润的舟筏再度浮现于身前,流光潋滟,如虚似幻。颜雪儿与牛鼎天会意,迅步登舟。
下一刻,灵舟轻震,化作一道淡青弧光掠空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天际云霭深处。
场中只余下满地怔然的身影,一道渐散的灵痕,以及一场注定将震动整个万妖域、久久流传的震撼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