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谷底缓缓沉降,混杂着血腥气的风卷过赵衡汗湿的额发。他趴在阿古拉身上,后背那记铁砂掌的力道仍在骨头缝里翻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刀片。可当阿古拉伸手去探他怀里的玉盒时,他却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喉间挤出几个字:“别……看……”
阿古拉的指尖顿在半空。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血正顺着自己的衣襟往下淌,温热黏腻,像狄国草原上融化的春雪,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谷口的风突然变急,吹得念雪的裙角猎猎作响,她捡剑的手在发抖,银亮的剑身映出她苍白的脸——刚才爆炸的火光里,她看得真切,赵衡扑向阿古拉的瞬间,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赵衡哥!”念雪的声音劈了叉,像被风吹断的弦。她往前跑了两步,又猛地顿住,脚尖碾着碎石子,留下浅浅的月牙痕。黎童的手按在她肩上,铁枪的枪尾在地面戳出个小坑,“别急,看看再说。”他的声音沉得像谷底的寒潭,目光扫过赵衡紧攥玉盒的手,又落回阿古拉染血的唇角,眉头拧成道深沟。
阿古拉突然撑起身子,将赵衡翻过来平放在地上。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跟血肉黏在一起,铁砂掌的乌黑掌印在血污里若隐若现,像朵狰狞的花。“黎叔,你的金疮药!”她扬声喊道,指尖飞快地去解赵衡的腰带——那里藏着他常备的伤药。
赵衡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重伤的人。他的视线越过阿古拉的肩,落在念雪身上,嘴唇翕动着,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念雪……玉玺……”
“我不要玉玺!”念雪突然尖叫,眼泪跟着砸下来,“你先管管你自己!”她提剑就想冲过来,被黎童死死按住。老将军的指节抵在她肩胛骨的穴位上,让她半分动弹不得,“看清形势!”黎童低声喝,“阿古拉在处理伤口,别添乱!”
阿古拉的手顿了顿,低头看向赵衡。他的睫毛上沾着血珠,顺着眼角往下滑,倒像是在哭。她突然想起去年在狄国皇宫,他陪念雪来学礼仪,自己偷偷在假山后看他教念雪射箭——他的手指搭在念雪的手上,耐心地纠正姿势,阳光落在他侧脸,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那时她手里的剑,差点把假山的石头劈成两半。
“别动。”阿古拉掰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狄国的冬雪。她撕开自己的裙摆,蘸着谷底的清泉,一点一点擦去他后背上的血污。动作很轻,却带着股狠劲,仿佛要把那些黏在他皮肉上的血腥气都刮下来。赵衡疼得闷哼,却没再挣扎,只是目光始终没离开念雪,像只濒死的鹰,死死盯着自己的巢穴。
“找到了。”阿古拉的指尖触到块硬物,从他怀里摸出个被血浸透的油布包。解开三层,里面竟是块普通的青石,哪有什么玉玺的影子。她猛地抬头,对上赵衡骤然慌乱的眼——原来他早就把玉玺换了,刚才拼死护住的,不过是块幌子。
“在哪?”阿古拉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气。她为他挡掌,为他拼命,他却连句实话都没有。
赵衡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偏过头,看向念雪的方向,嘴唇动了动。阿古拉看懂了那口型——“念雪那边”。她的心像被马蹄碾过,疼得发麻。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信过自己。也是,她是狄国公主,而念雪是黎童的女儿,这乱世里,他自然要护着更“可靠”的人。
“呵。”阿古拉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血沫,“赵将军好算计。”她突然抓起那块青石,狠狠砸向谷口——不是砸向念雪,是砸在离念雪脚边半尺的地方,碎石溅起来,擦过她的脚踝,留下道血痕。
“阿古拉!”黎童的铁枪瞬间指向她,枪尖泛着冷光,“你疯了?”
“我疯了?”阿古拉猛地站起来,后背的伤口挣裂,血顺着衣襟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她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里,剑尖斜指地面,“黎将军看清楚,现在是谁拿着假玉玺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赵衡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她一脚踩住后背,疼得闷哼。阿古拉的靴底碾过他的伤处,声音像淬了冰:“说!真玉玺给了谁?”
“你敢!”念雪突然挣脱黎童的手,举剑就刺向阿古拉的腰侧,“放开他!”她的剑法是赵衡教的,灵动有余却不够狠,阿古拉侧身避开,长剑顺势搭上她的剑脊,轻轻一压——念雪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插在石缝里。
“念雪!”赵衡嘶吼着,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翻身将阿古拉撞开。他扑向念雪,后背的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念雪扑进他怀里哭,眼泪打湿他染血的衣襟:“赵衡哥,我怕……”
阿古拉看着那相拥的身影,突然觉得后背上的伤不疼了,心里却空得发慌。她弯腰捡起赵衡掉落的银枪,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芒。“黎将军,”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狄国与玄莲教勾结,私藏玉玺,按大靖律法,该当何罪?”
黎童的脸色变了。他一直怀疑狄国暗中支持玄莲教,却没抓到实证。阿古拉这话像道惊雷,炸得他瞬间清醒——赵衡隐瞒玉玺的下落,难道是为了……
“你胡说!”赵衡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阿古拉,别逼我!”
“逼你?”阿古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赵将军,你摸着良心说,从你让我引开掌旗使开始,哪一步不是在利用我?”她突然提枪刺向赵衡,枪尖却在离他咽喉寸许的地方停住,“我狄国公主,还不屑于用阴谋诡计抢东西。”
枪尖一转,她将银枪扔给黎童:“玉玺的事,我不管了。但赵衡利用狄国公主的罪名,黎将军总该给个说法。”
黎童接住枪,看着阿古拉转身走向谷外,她的背影挺得笔直,血从裙摆滴落,在地上连成串,像串破碎的红玛瑙。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狄国老国王带阿古拉来大靖做客,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曾拿着糖葫芦,怯生生地问他:“黎叔叔,大靖的人,是不是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说话算话?”
那时他怎么说的?他说:“当然,大靖的儿郎,最重信义。”
风卷着硝烟掠过耳际,黎童握紧了银枪,枪杆上的温度烫得吓人。他看着赵衡怀里的念雪,又看看阿古拉消失的谷口,突然觉得手里的枪有千斤重。
阿古拉走出没几步,突然停住。她回头看了眼谷中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黎童,突然抬手扯下头上的金钗——那是狄国的公主钗,象征着皇室身份。金钗“当啷”落在地上,滚到黎童脚边。
“从今天起,”阿古拉的声音在风中飘散,“世上再无狄国公主阿古拉。”
她转身走进密林,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黎童捡起金钗,钗头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滴凝固的血。赵衡抱着念雪,看着那抹消失的黑影,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念雪的裙角,像朵绽开的红梅。
而谷口的风里,不知何时多了股熟悉的冷香——是玄莲教的迷魂香。黎童猛地抬头,铁枪横在胸前,却见密林深处,十几个黑袍人正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为首那人手里,似乎握着块玉色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玉玺,原来在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