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三章裂谷余悸与剑魄微芒
蚀奴与蚀化地蜥退走的嘶鸣声,仿佛还黏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与裂谷深处永不止息的、如同呜咽的风声混杂在一起,久久不散。狭窄小径上弥漫的血腥味、腐蚀液的酸臭,还有岩石粉尘的气息,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网,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四人。
巴图背靠着内侧冰冷滑腻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右臂传来的、被火焰舔舐过般的剧痛,此刻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神经疯狂噬咬上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左手紧紧攥着那截温热的剑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这奇异的物件中汲取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量。剑魄上,那微小双色漩涡印记的光芒已然彻底敛去,恢复成温润内敛的淡金玉白质地,只是入手依旧温热,仿佛一颗刚刚停止激烈搏动的心脏。
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剑魄自主震飞回手、散发震慑波动……是巧合?还是这“剑魄”真的残留着某种灵性,在感应到苏晚雪强烈的意念波动和他自身的危机时,被激发了?巴图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短暂的威压过后,一种更深的疲惫和精神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如同潮水淹没沙滩。
“队……队长……”阿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喘息。他脸上被蚀奴吹箭擦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肿胀,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一丝不祥的麻痹感。他正半跪在柳梦莉身边,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襟内衬,蘸着水囊里所剩无几的清水,擦拭柳梦莉嘴角因内腑震荡再次溢出的血迹。柳梦璃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刚才那掷石一击,显然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也加重了内伤。
而苏晚雪,依旧安静地靠在岩壁下,只是怀中布包的光芒,比之前明显黯淡了许多,那稳定柔和的淡黄光晕变得飘忽不定,时亮时灭,仿佛风中残烛。她自身的呼吸也更加浅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一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巴图心中涌起一股近乎绝望的寒意。前有未知险途,后有蚀能追兵,身边同伴一昏迷一垂危,自己重伤难行……难道,真的闯不过这最后几十里路?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他挣扎着,用剑魄撑地,再次站了起来,尽管身体摇晃得厉害。
“阿木,”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队长,皮外伤……”阿木说着,却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眼前因毒素开始产生的轻微重影。
“别硬撑。把老火头给的防蛇虫药粉,挑一点敷在伤口上,看看能不能缓解。”巴图命令道。那药粉气味刺鼻,老火头说能防蛇虫,或许对蚀奴吹箭上的古怪毒素也有点压制作用。
阿木依言照做,药粉接触伤口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那股火辣辣的麻痹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巴图则走到苏晚雪身边,蹲下身,仔细感受她怀中布包的光芒波动。光芒虽然黯淡,但并未彻底熄灭,而且依旧紧贴着她的心口,传递着微弱却顽强的温热。他伸出左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在布包上方。没有直接接触,但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点温暖的脉动,以及其中蕴含的、与手中剑魄隐约相连的奇异共鸣。
“苏姑娘……坚持住……”他低声说道,像是说给昏迷的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林兄弟……还在等你。我们……就快到了。”
他不知道苏晚雪能否听见,但他需要说点什么,来对抗这无边的死寂和绝望。
然后,他看向前方雾气弥漫、危机四伏的小径。蚀奴退走了,但谁敢保证它们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我们必须继续走。”巴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木,还能背动柳姑娘吗?”
阿木看着昏迷的柳梦莉,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伤口敷药后略微好转的状态,重重点头:“能!”
“好。你跟紧我,注意脚下和两侧。我开路。”巴图将剑魄重新绑在腰间顺手的位置,然后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将右臂那松垮垮的、被烧灼得残破不堪的临时包扎紧了紧,尽管这个动作带来钻心的疼痛,但能稍微固定一下伤臂,减少晃动带来的痛苦。
他再次背起苏晚雪。这一次,他感觉苏晚雪的身体似乎更加轻盈了,轻盈得让他心头发慌,仿佛生命力正在悄然流逝。他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死死压在心底,调整好姿势,迈开了脚步。
阿木也背起柳梦莉,紧随其后。
两人背负着重伤员,沿着这条悬挂在死亡边缘的险峻小径,再次踏上了征程。速度比之前更慢,每一步都更加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裂谷中的雾气似乎更浓了,灰白色的水汽翻滚着,遮蔽了视线,也模糊了远近。只能看到脚下尺许的路面,和两侧仿佛随时会扑上来的、湿漉漉的岩壁。风声在峡谷中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声响,有时像呜咽,有时像窃笑,有时又像无数细碎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分不清是岩石自然的风化剥落,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雾气中潜行。
巴图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限。耳朵捕捉着风声中的异响,鼻子警惕着任何一丝不正常的甜腻或腥臭气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雾气中可能出现的任何轮廓变化。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剑魄上,那温热的触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了一些,小径在此处略微放宽,形成一个勉强可以容三四人立足的、不足丈许的小小平台。平台一侧的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可以稍微避风的石龛。
“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巴图喘息着说道。他的体力消耗太大,右臂的剧痛和全身的伤势开始严重影响他的行动。阿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的柳梦莉虽然不重,但长时间背负加上伤口毒素的影响,让他脸色发青,脚步踉跄。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苏晚雪和柳梦莉安置在石龛内相对干燥的地方。巴图一屁股瘫坐在旁边,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仅存的破烂衣衫,紧贴在灼伤的皮肤上,带来另一重折磨。
阿木也瘫坐下来,检查了一下柳梦莉的呼吸,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开始渗出黑黄色脓水的伤口,眉头紧锁。他拿出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浅浅的一层。
“水……快没了。”阿木声音干涩。
巴图默默点头。食物也只剩下老火头给的那点干硬肉条,根本不够补充体力。缺食少水,重伤疲惫,前路漫漫。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风声和裂谷深处永恒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躺在石龛内的苏晚雪,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她一直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丝丝。虽然眼睛依旧紧闭,但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冷……”
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般在巴图耳边炸响!
苏晚雪有反应了!她在昏迷中感觉到了寒冷!
巴图猛地扑过去,半跪在她身边,颤抖着伸出左手,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不是正常的体温,而是一种缺乏生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此相反,她怀中的布包,那原本黯淡的光芒,此刻却仿佛为了对抗这股寒意,顽强地明亮了一点点,散发出更加清晰的温热感。
“她在失温!”巴图的心骤然收紧。长时间的昏迷、重伤、地穴和荒野的阴寒……正在带走苏晚雪体内本就不多的热量。而地脉火种的微弱光芒,正在本能地对抗,但这对抗显然消耗巨大,光芒的明亮是以更快的黯淡为代价的循环!
必须取暖!否则不等到达沙巴克,苏晚雪可能就会因为失温而……
可是,拿什么取暖?没有火种,没有燃料,在这潮湿阴冷的裂谷边缘……
巴图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腰间那截温热的剑魄上。
剑魄……能发热!虽然温度不高,但持续稳定!而且,它与苏晚雪怀中的地脉火种有共鸣!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解下剑魄,握在左手。然后,他小心地掀开盖在苏晚雪身上的、那件破旧外袍的一角,露出她怀中的布包。布包的光芒感受到外界的寒意和靠近的剑魄,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巴图深吸一口气,将握着剑魄的左手,轻轻、轻轻地,贴在了苏晚雪怀中的布包之上。
没有隔着衣物,温热的剑魄直接接触到了那散发着微光的布包表面。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灵魂共鸣般的颤音,从剑魄和布包接触的位置响起!剑魄上的淡金玉白光泽微微流转,布包中的淡黄光点也骤然明亮了数分!一股清晰而温和的暖流,顺着剑魄,流淌进布包,再透过布包,缓缓渗入苏晚雪冰冷的心口区域。
与此同时,巴图也感到一丝奇异的暖意从剑柄传来,顺着手臂蔓延,稍稍缓解了他身体的寒冷和些许疲惫。
有效!剑魄不仅能自己发热,还能作为桥梁,将其温润的能量(或许混合了地脉火种的共鸣)传递给苏晚雪,为她维持一丝至关重要的体温和生机!
只是,这个过程似乎对剑魄本身也是一种消耗。巴图能感觉到,剑魄散发的温热感,正在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减弱。
但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多维持一刻苏晚雪的体温,就多一分希望。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珍宝的雕塑。阿木在一旁看着,眼中也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晚雪紧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点点,冰冷的额头也似乎有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暖意。她不再喊冷,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丁点。
而剑魄的光泽,则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温热感也减弱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更短。就在巴图感觉剑魄的温热即将降到与体温无异时——
“沙沙……沙沙……”
一阵清晰的、不同于风声和岩石剥落声的摩擦声,再次从他们来路方向的雾气中传来!而且这一次,声音更加密集,更加靠近!不止后方,似乎两侧岩壁上方,也传来了类似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又来了!”阿木猛地站起,尽管身体摇晃,还是抓起了短刃,挡在石龛入口。
巴图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缓缓收回贴在苏晚雪身上的剑魄和左手,将剑魄重新握紧。剑魄的温热虽然减弱,但依旧存在,而且似乎因为刚才的能量传导,与他左手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一丝。
他站起身,挡在苏晚雪和柳梦莉身前,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前方翻涌的雾气。
这一次,来的会是什么?更多的蚀奴和地蜥?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雾气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快速穿行。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嘶鸣!
突然,数道黑影从雾气中猛地窜出,落在前方小径上!
不是蚀奴,也不是地蜥!
那是几只体型如同野猫大小、通体覆盖着油亮黑甲、长着八只闪烁着幽绿光芒复眼、口器如同锋利剪刀、尾部翘起一根闪烁着紫黑色寒光毒针的——巨型毒蜘蛛!而且,它们黑甲上,同样浮现着扭曲的紫黑色纹路,复眼中充满了蚀能的疯狂与贪婪!
“蚀化剧毒蜘蛛!”巴图倒吸一口凉气。毒蛇山谷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生物之一,不仅剧毒无比,行动迅捷,而且擅长攀爬和潜伏!现在,它们也被蚀能污染,变得更加危险!
这些蚀化蜘蛛刚一落地,就毫不犹豫地向着石龛发起了冲锋!速度快如鬼魅,八只长腿在岩石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守住入口!”巴图低吼,左手剑魄横在身前。虽然无锋,但其坚硬的材质和散发的微弱温热波动(对蚀能生物似乎仍有隐约的威慑),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阿木也挥动短刃,严阵以待。
第一只蜘蛛凌空扑向巴图面门!巴图侧身躲过,左手剑魄顺势狠狠砸在蜘蛛的侧腹!坚硬的甲壳发出闷响,蜘蛛被砸飞出去,撞在岩壁上,但立刻翻身爬起,似乎没受太大伤害,嘶鸣着再次扑上!
更多的蜘蛛从两侧岩壁上方垂落,喷吐出粘稠的、带有强烈腐蚀性和麻痹效果的紫黑色蛛丝,试图缠绕限制他们的行动!
战斗,在狭窄的石龛前瞬间爆发!巴图和阿木背靠背,拼死抵挡着这些迅捷而致命的怪物。巴图全靠战斗本能和左手剑魄格挡、砸击,右臂的剧痛让他动作变形,好几次险象环生。阿木的短刃对付这些甲壳坚硬的蜘蛛效果有限,只能勉强招架,身上很快又多几道被蜘蛛利爪划出的血痕,毒素带来的眩晕感也开始加重。
更要命的是,蜘蛛的毒针和蛛丝都带有蚀能污染,一旦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一只蜘蛛趁着阿木格挡另一只的空隙,猛地从侧面窜入,毒针直刺向石龛内昏迷的柳梦莉!
巴图目眦欲裂,想要回身救援,却被两只蜘蛛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石龛内,一直昏迷的苏晚雪,怀中的布包光芒再次剧烈闪烁!这一次,光芒不再是淡黄,而是隐隐透出了一丝炽烈的金红!仿佛沉眠的火山被彻底激怒!
与此同时,巴图手中的剑魄,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骤然变得滚烫!那微小的双色漩涡印记再次清晰浮现,并且开始逆向缓缓旋转!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霸道的混合威压——蕴含着炎煌之火的炽烈、地脉之心的守护、以及净蚀之钥的净化意志——以剑魄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那些正在疯狂攻击的蚀化蜘蛛,动作齐齐一僵!复眼中的疯狂光芒被强烈的恐惧取代!它们发出尖锐的、充满了痛苦的嘶鸣,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八只长腿剧烈颤抖,再也无法保持攻击姿态,如同潮水般仓皇后退,瞬间就退入了雾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再次解除。
但巴图和阿木都愣在原地,看着巴图手中那光芒渐次平复、但依旧滚烫的剑魄,又看看石龛内苏晚雪怀中那重新稳定下来、却似乎消耗巨大、光芒更加黯淡的布包。
剑魄……在苏晚雪意念的强烈刺激下,似乎……又“苏醒”了一部分力量?而且,这次的力量,明显带有林风那“炎煌”传承的炽烈特性!
是苏晚雪在无意识中,激发了地脉火种深处融合的林风印记?还是林风的意志,真的在通过这种方式,跨越生死,守护着他们?
巴图不知道答案。但他紧紧握住了滚烫的剑魄,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尽管依旧微弱),以及那股深沉如山的守护意念。
他回头,看向石龛内依旧昏迷、但眉头彻底舒展、仿佛陷入更深沉安宁睡眠的苏晚雪,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阿木,以及昏迷的柳梦莉。
前路未卜,追兵或许还会再来。但手中的剑魄,怀中的火种,同伴的羁绊,以及那冥冥中或许存在的守护……让他们在这绝境之中,依然握着一线微光。
“休息片刻,然后……继续前进。”巴图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钢铁般的坚定,“沙巴克,就在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