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八章地火藤与老火头
那声音苍老、嘶哑,带着浓重的、巴图从未听过的古怪口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在刚刚经历爆炸与蛇袭、余烬未熄的隘口里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惊。
巴图猛地转身,断剑横在身前,将苏晚雪和阿土护在身后。阿木也迅速将柳梦莉挡在身后,紧握短刃,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隘口深处,那地火喷发后渐渐黯淡的火焰余烬与蒸腾的烟尘之中。
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佝偻的、披着件破烂不堪、满是油污和焦痕的兽皮袄子的身影,渐渐从烟尘中显现出来。
来者是个干瘦的老头。头发乱蓬蓬、花白,如同被火烧过的鸟窝,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烟火熏烤的黑痕,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精光。他左手拄着一根歪歪扭扭、顶端还冒着几缕青烟的焦黑木棍,右手则拖着一大捆暗红色、藤蔓状、犹自散发着微弱热气和硫磺味的植物根茎——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地火藤”。
老头的目光先是扫过满地焦黑的蛇尸和狼藉的碎石,鼻子用力抽了抽,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嘴里嘀嘀咕咕:“亏了亏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一窝‘铁线环蛇’守着的宝地,挖了半年才见到点真货,这一炸……起码毁了三成……”
然后,他的目光才落到巴图几人身上,尤其是在看到阿土乌黑肿胀的小腿,以及巴图手中那柄玉白色剑芯的断剑时,小眼睛猛地眯了一下,精光更盛。
“哟呵?”老头歪了歪头,语气带着三分惊讶,七分审视,“几个娃娃,本事不大,胆子不小,闯到这‘蛇牙隘’深处,还玩地火爆竹?看你们这模样……从地里刚钻出来的?”
巴图没有放松警惕,尽管这老头看起来不像有恶意,而且似乎常年生活在这种危险地带,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他紧了紧手中的断剑,沉声道:“前辈是何人?我们遭了蛇袭,同伴中毒,不得已才用了些非常手段。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前辈?嘿嘿,叫老火头就行。”老头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目光在巴图手中的断剑和苏晚雪怀中的布包(那里微弱的温热和光芒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重伤的柳梦璃和昏迷的苏晚雪,最后定格在阿土腿上。“铁线环蛇的毒?啧啧,这玩意儿可不好搞,见血封喉,半个时辰不入心脉也差不多废条腿。”
他拖着那捆地火藤,蹒跚着走了过来,对巴图戒备的姿态视若无睹。凑近阿土,蹲下身,用焦黑的木棍拨弄了一下伤口,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皱起:“不止蛇毒……还有股子……阴冷的寒气?怪了,你们这帮娃娃到底惹了些什么东西?”
巴图心中一动。这老头一眼就看出铁线环蛇,还能分辨出阿土体内残留的晶蝎蚀毒寒气?绝非常人!“前辈能解此毒?”他语气急促起来,带着一丝希望。
“解?”老火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是村里赤脚大夫治的普通蛇毒?铁线环蛇的毒猛得很,加上这股阴寒的玩意儿纠缠在一起,神仙来了也头疼。”他话虽这么说,但手上却没停,从那一大捆地火藤中,麻利地扯下几根最粗壮、颜色最暗红、还带着温热泥土气息的根茎,放在嘴里嚼了嚼,呸出一口渣子,将嚼烂的糊状物直接糊在了阿土的伤口上。
“嗤啦——!”
糊状物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如同热油入水的声响!阿土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只见那乌黑的伤口处,竟然冒起丝丝缕缕淡白色的热气,与地火藤糊糊散发的硫磺热气交织在一起。伤口周围蔓延的乌黑色,似乎被这热气一冲,停滞了,甚至有一丝丝极淡的黑气被逼出,融入白色热气中消散。
有效!虽然看起来痛苦,但确实遏制了毒素蔓延!
老火头又从兽皮袄子内衬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扁平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半盒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膏药。他用木棍挑了一大坨,不由分说地抹在阿土整个小腿上,然后用撕下的破布条胡乱包扎起来。
“暂时死不了,这条腿能不能保住,看造化。”老火头拍拍手,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巴图,“你们这几个娃娃,伤的伤,昏的昏,还跑到这鬼地方来……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冒险者或者沙巴克那帮要钱不要命的佣兵。”
他顿了顿,小眼睛盯着巴图手中的断剑:“你这把‘剑’……有点意思。还有那个女娃娃怀里的东西……隔着老远,老火头我就闻到一股子……‘地气’?虽然弱得快没了,但味儿挺正。”
巴图心中震惊更甚。这老火头不仅见识不凡,竟然还能隐约感应到苏晚雪怀中的地脉之心火种!他到底是什么人?隐居在此的奇人?还是……
他心思电转,眼下他们走投无路,阿土急需进一步治疗,柳梦璃和苏晚雪的状况也不能再拖。这老火头虽然古怪,但似乎并无恶意,而且手段高超。
“实不相瞒,前辈。”巴图收起断剑,抱拳行礼,姿态放低,“我们是从盟重土城逃出来的,遭遇大难,同伴重伤,不得已才流落至此。这位同伴中的毒,除了蛇毒,确实还混杂了其他阴邪之物。前辈若能援手,我等感激不尽,定有厚报!”
“盟重土城?”老火头的小眼睛又眯了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难怪……刚才那动静,是你们搞出来的?土城那边……出大事了?”
巴图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可能提供的帮助,还是简略说道:“土城圣所被毁,城主身亡,地脉受损。我们是被卷入其中的幸存者。”
老火头沉默了片刻,嘴里又嘀嘀咕咕起来:“圣所都毁了……蚀月教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果然闹大了……沙巴克这两天号角吹得跟丧钟似的,看来这盟重,要变天咯……”
他抬起头,看着巴图:“厚报?就你们现在这穷酸样,拿什么报?老火头我救人,看心情,也看东西。”他的目光又瞟向断剑和苏晚雪的布包。
巴图心中一紧。断剑和地脉火种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和秘密,绝不能轻易交出。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枚仅剩的暗红丹丸,以及那个装有皮质地图和守望号角的布包(他小心地只露出地图一角)。
“前辈,我们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两样从遗迹中带出的东西,或许……”他话未说完。
老火头看到那暗红丹丸,眼睛猛地一亮,一把抢了过去,放在鼻子前使劲嗅了嗅,又对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和肉疼交织的表情:“地火爆炎丹!还是品质这么纯的!好东西!刚才那地火就是你用这玩意儿引动的?暴殄天物啊!这玩意儿用来淬炼矿石、炼制某些特殊武器或者关键时刻保命冲击瓶颈才是正途!你居然拿来炸蛇?!”
他又看向巴图手中布包露出的一角皮质地图,扫了一眼,脸色更加古怪:“上古遗迹的线路图?你们还真从那种地方爬出来了……难怪一身死气沉沉的,还带着‘那边’的味道。”他显然对蚀能气息也有感知。
老火头将暗红丹丸小心地揣进自己怀里(动作快得巴图都没反应过来),然后摸了摸下巴:“地火爆炎丹,够换这黑小子的暂时保命和初步治疗了。至于彻底祛毒疗伤,还有那两个女娃娃的问题……”他指了指柳梦璃和苏晚雪,“得加价。”
巴图脸色微变:“前辈,我们真的……”
“别急。”老火头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老火头我不要你这剑,也不要那女娃娃怀里的东西——那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巴图谨慎地问。
“帮我采药。”老火头指了指地上那捆地火藤,又指了指隘口深处,“这‘蛇牙隘’深处,靠近毒蛇山谷真正的入口,有一个小型的地火矿脉裂隙,里面除了地火藤,还生长着一种更稀罕的玩意儿——‘火灵髓芝’。那东西是治疗火毒内伤、稳固心脉的顶级灵药,对那个内腑重伤的女娃娃(指柳梦璃)应该有大用。对那个昏迷的女娃娃(指苏晚雪)体内那点微弱的‘地气’,可能也有点温养效果。”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那裂隙里不光有地火,还盘踞着一窝变异的‘熔岩火蜥’,那玩意儿皮糙肉厚,能喷吐小火球,不好对付。我以前一个人不敢轻易深入。你们虽然残兵败将,但人多,加上你这把奇怪的剑和地火爆炎丹的余威(他指刚才的爆炸惊扰了火蜥),或许有机会采到。采到火灵髓芝,我就帮你们彻底处理伤势,再指条相对安全的路让你们离开这鬼地方,怎么样?”
巴图迅速权衡。老火头的要求听起来虽然危险,但目标明确,而且火灵髓芝对柳梦璃和苏晚雪确实可能有用。比起漫无目的地逃亡,这似乎是一条可行的路。更何况,他们现在急需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和治疗。
“我们答应了。”巴图点头,“但前辈需要先帮我们稳定伤势,尤其是阿土和柳姑娘。而且,我们需要知道那裂隙的具体情况和火蜥的弱点。”
“成交!”老火头很干脆,“先把你们弄到我的临时窝点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血腥味和硫磺味太重,容易引来其他麻烦。”
他说着,走到阿土身边,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单手就将身材魁梧的阿土扶了起来,搭在自己肩上(他个子矮小,阿土几乎半躺在他背上)。然后,他又看了看巴图和阿木背上的苏晚雪和柳梦莉,皱了皱眉:“跟我来,别掉队。”
老火头对这片地形显然熟悉至极。他带着众人,没有走回头路,也没有继续深入隘口,而是拐进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被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半掩着的侧向岩缝。岩缝内狭窄曲折,但走了一段后,竟然连通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约半间屋子大小的干燥岩洞!
岩洞内光线昏暗,但空气流通,没有异味。洞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草药、兽皮和奇形怪状的矿物标本。角落铺着厚厚的干草和几张破烂的兽皮,算是床铺。中央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炭火余温。洞内散落着一些简陋的陶罐、石臼和打磨工具,显示老火头确实长期在此活动。
“把伤员放下。”老火头将阿土放在干草铺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喘了口气,“格老子的,这黑小子真沉。”
巴图和阿木也将苏晚雪和柳梦莉小心安置好。
老火头先检查了阿土的状况,地火藤糊糊和黑膏药似乎起了作用,毒素蔓延彻底停止,但阿土依旧昏迷,脸色灰败。“死不了,但这条腿的经脉被毒和寒气破坏得厉害,就算清了毒,以后能不能像常人一样走路都难说。”他摇摇头,又去看柳梦莉。
仔细检查了柳梦莉的脉搏和内腑伤势后,老火头眉头紧锁:“内腑移位,有淤血,经脉多处受损,还残留着阴寒的侵蚀力……能撑到现在,这女娃娃底子不错,意志也够强。但必须尽快用药梳理,否则会留下永久隐患,影响日后修炼。”他又看了看苏晚雪,只是搭了下脉,翻了翻眼皮,便摇头道:“这个更麻烦。生机微弱,魂魄似乎受到过剧烈冲击,体内还有两股极其微弱、属性相冲又诡异共存的力量在拉锯……她这昏迷,是身体自我保护,但也可能一睡不起。火灵髓芝或许能稍微温养她的心脉和那点‘地气’,但能否醒来,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老火头的诊断精准而残酷,让巴图的心不断下沉。
“前辈,那火灵髓芝……”
“别急。”老火头从自己的“家当”里翻找出几个小罐子,开始调配药粉和药膏,“先给他们用点普通的伤药稳住。火灵髓芝的事情,等你们休息几个时辰,恢复点力气再说。那窝熔岩火蜥白天相对懒散,但晚上会活跃起来捕食,我们得趁白天行动。”
他手脚麻利地给阿土换了药,又调制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怪异苦味的药汁,让巴图帮忙给柳梦莉灌下去。柳梦莉在昏迷中本能地抗拒,但最终还是吞咽了一些。药汁下肚不久,她痛苦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做完这些,老火头才坐回火塘边,用木棍拨弄着炭火,让它们重新燃起一小簇温暖的火焰。火光映照着他布满风霜的脸。
“现在,跟我说说你们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么。”老火头看向巴图,小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深邃的光,“还有你那把剑,和那个女娃娃怀里的‘地气’……老火头我在这毒蛇山谷边上挖矿采药几十年,见过不少怪事,但你们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巴图知道,要获取对方的全力帮助,必须坦诚一部分真相。他斟酌着词句,将盟重圣所的变故、蚀心者本源、地脉之心、林风的牺牲以及他们在地下遗迹的遭遇,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隐去了异变断剑的具体来历和林风混沌印记的细节,只说是上古遗迹中所得,对蚀能有特殊感应。
老火头听着,脸色时而凝重,时而惊讶,听到蚀渊之影和上古封印时,更是久久沉默。
“蚀渊之影……‘暗月’的源头之一……果然,那些家伙从没放弃。”老火头喃喃道,叹了口气,“你们能活着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地脉之心……竟然真的以这种形式残存了下来,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生机。”
他看向巴图腰间的断剑:“你这剑,材质奇特,非金非玉,能共鸣地气,压制邪能,恐怕也不是凡品。你们这群娃娃,惹的麻烦大,身上的因果也重。”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沙巴克最近很不太平。几大佣兵团摩擦不断,城主府态度暧昧,还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活动。前两天开始,城内就时不时响起那种古老的战争号角,像是在召集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我怀疑,可能跟你们在下面遇到的事情有关。‘暗月’的爪子,恐怕不止伸向了盟重土城。”
巴图的心重重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所以,前辈,”巴图沉声问,“我们采到火灵髓芝后,该如何前往沙巴克?又该如何在城中立足求药?”
“沙巴克?”老火头嗤笑一声,“就你们现在这样,进去就是肥羊。不过……”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地火爆炎丹,“有了这玩意儿,或许能换点东西,或者……找个靠得住的门路。我在沙巴克有个老相识,是个药剂师兼情报贩子,虽然贪财,但还算守信。等你们拿到火灵髓芝,治好了伤,我可以指条密道带你们绕过主要关卡靠近沙巴克,再给你们写个信物,去找他。至于能不能成,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了。”
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安排了。巴图郑重抱拳:“多谢前辈!”
“先别谢。”老火头摆摆手,“火灵髓芝还没影呢。那窝熔岩火蜥可不好对付,尤其领头的那只,估计有牛犊大小,皮甲刀枪难入。你们休息吧,两个时辰后出发。”
岩洞内陷入了暂时的宁静,只有火塘里柴火的噼啪声,和伤员们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巴图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断剑。剑身温润,仿佛能感受到远处苏晚雪怀中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地脉光点。
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他们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洞外,毒蛇山谷的风,带着腥气和隐约的兽吼,依旧在呜咽。而沙巴克方向,那沉郁的号角声,在这个黎明将至前的至暗时刻,又一次隐隐约约地,顺着风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