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六章骸骨低语与往昔碎片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压抑中,失去了意义。
巴图半跪在昏迷的苏晚雪和虚脱的柳梦璃身旁,一手紧握断刀,刀尖抵着冰冷的地面,支撑着他同样疲惫到极点的身体。他的呼吸粗重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地下岩洞特有的阴冷与尘埃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渊下方和那座诡异石碑的甜腥腐朽气。
阿土和阿木背靠背坐在稍远些的地方,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阿土手臂上的紫黑色冻伤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阿木脸上也多了几道被锁链擦出的血口。他们沉默地处理着伤口,用撕下的布条蘸着所剩无几的清水擦拭,动作机械而麻木。霍格法师的遗体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塑。
火把插在岩缝中,燃烧到了尽头,火焰只剩下黄豆大小的一点幽蓝核心,顽强地抗拒着黑暗,也抗拒着石碑力场那缓慢而无情的吞噬。光明与温暖的边界,被压缩到极限。
柳梦璃靠着岩壁,眼睛半阖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地脉纹路带来的修复能力似乎也在之前对抗怪物和精神侵蚀中消耗殆尽,内腑的剧痛如同钝刀子在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但她强撑着没有完全昏迷,涣散的目光固执地落在身边苏晚雪苍白的脸上,以及苏晚雪身下死死护着的那个布包。
晚雪……她还能醒过来吗?林风……那最后爆发的、熟悉又陌生的炽热气息……是他吗?他还……存在着吗?
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剧痛交织,让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某个意识沉浮的间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众人呼吸和火把噼啪的——
“咔。”
很轻,像是干燥的树枝被无意踩断,又像是……骨骼关节摩擦的声响。
来自平台中央,那座石碑的基座方向。
柳梦璃疲惫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用尽力气将目光聚焦过去。
火光太暗了,只能勾勒出石碑和周围骸骨大致的轮廓。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那些扭曲的骸骨依旧维持着扑向石碑或被反噬而死的姿态,死寂无声。
是幻觉吗?重伤下的耳鸣?还是……深渊下那些东西又来了?
她想要出声提醒巴图,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巴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石碑方向,握刀的手骤然收紧。阿土和阿木也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望向那边。
平台上,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那是石碑力场吞噬能量时产生的、近乎于无的声响,以及深渊下方偶尔传来的、仿佛隔着厚重水层的模糊蠕动声。
时间又流逝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已过了一炷香。就在巴图紧绷的神经稍懈,以为只是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时——
“咔…嚓……”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而且,伴随着极其微弱的、仿佛积尘簌簌落下的声音。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具将古剑刺入石碑基座的骸骨!
巴图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沉重如灌铅,还是强撑着摆出战斗姿态,断刀横在身前,将苏晚雪和柳梦璃护在身后。阿土和阿木也挣扎着站起,握紧了武器。
在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那具骸骨……竟然真的在动!
不是整个骨架移动,而是它那刺入石碑基座的、紧握着剑柄的右手臂骨,正在极其缓慢地……抬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千万年的机括强行转动的“咯咯”声,臂骨一点点抬高,将那柄早已锈蚀断裂、几乎与基座岩石长在一起的古剑,缓缓向上拔起!
剑锋与岩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带起一蓬细碎的石粉和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痂般的碎屑。
“见鬼!这东西……活了?!”阿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骇。
“不像……”巴图死死盯着那骸骨的动作。它没有散发出类似之前灰雾人影那种蚀能的冰冷邪气,也没有生命或灵魂的波动。它的动作僵硬、迟滞,更像是一具被某种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意念驱动着的……傀儡,或者说是,某种执念的残响。
骸骨的动作非常缓慢,每抬起一丝,都仿佛要耗尽它最后的存在之力。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注视下,那截锈蚀的剑锋,被彻底从石碑基座中拔了出来!
就在剑锋脱离基座的刹那——
“嗡!!!”
一直散发着微弱吞噬力场的青黑色石碑,猛然剧震!顶端那颗暗红色的晶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将整个平台映照得一片血红!石碑表面的光滑材质下,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紫黑色纹路疯狂浮现、扭动!
同时,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吸力骤然爆发!这一次,不仅仅是针对游离能量,甚至开始强行拉扯平台上所有人的生命力和精神力!
“呃啊!”巴图闷哼一声,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体内的力气仿佛开闸的洪水般向外倾泻。阿土和阿木更是直接瘫倒在地,连武器都握不住了,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柳梦璃也感觉本就微弱的气息再次被狠狠攥紧,意识迅速沉向黑暗。
而昏迷的苏晚雪,眉头紧蹙,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下的布包剧烈颤抖,那微弱的火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股狂暴的吸力彻底掐灭。
就在这危急关头——
拔出了古剑的骸骨,那空洞的眼眶,猛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
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尘埃的神圣与悲壮气息。它缓缓抬起头(如果那还能算头的话),用那两点乳白光“看”向了剧烈震动的石碑,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巴图他们永生难忘的动作。
它将那柄锈蚀断裂的古剑,高高举起——尽管手臂骨已经布满了裂痕,仿佛下一刻就会粉碎——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那剑锋,狠狠插向了自己空洞的胸腔位置,那原本应该是心脏所在的地方!
“锵——!”
不是金属入肉的声音,而是如同金玉交击、又带着某种古老祭祀钟鸣般的清越回响!
乳白色的光芒从骸骨胸腔的“伤口”处爆发开来,瞬间笼罩了它全身,并沿着锈蚀的剑身,如同电流般疯狂涌向石碑基座被拔出剑后留下的那个孔洞!
“吼——!!!”
深渊下方,那一直隐忍低语的古老意志,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了无尽暴怒与惊恐的咆哮!整个平台,不,是整个地下空间都开始剧烈震动!碎石从头顶簌簌落下!
石碑的震动和狂暴吸力,在乳白色光芒涌入基座孔洞的瞬间,猛地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石碑顶端那刺目的血红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与涌入的乳白光芒激烈对抗!那些紫黑色的“血管”纹路疯狂蠕动,试图封闭基座的孔洞,却被那看似微弱却无比坚韧的乳白光芒死死抵住,甚至开始一点点被逼退、净化!
乳白光芒中,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听不真切的呐喊与吟唱声响起,那是上古战士不屈的战吼,是祭司们虔诚的祷文,是无数先民为了封印灾厄、守护家园而献出一切时,凝聚的最后的、纯粹的意志与信念的碎片!
它们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散在时光长河,却在这一刻,因为那具骸骨最后执念的引动,因为这柄刺入封印节点又刺回自身的“钥匙”,因为这平台上新鲜生命气息(尤其是地脉之心)的刺激,而被短暂地……唤醒了!
“这是……上古先民的……守护之力?”巴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忘记了自身的虚弱。他能感觉到,那股乳白色的光芒虽然充满悲凉,却无比温暖、坚定,带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以身殉道的决绝。它正在尝试……修复或者压制那座被扭曲的石碑!
骸骨维持着举剑自戕的姿态,乳白光芒不断从它“体内”涌出,它的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脆弱,然后……一点点化为飞灰,从指尖开始,向上蔓延。
就在它的头颅也即将消散的瞬间,它那两点乳白的“目光”,似乎转动了一下,不再是看向石碑,而是……越过了巴图他们,落在了昏迷的苏晚雪身上,或者说,是她怀中那微微发光的布包上。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直接响彻在众人脑海中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
“后来者……地脉……火种……守护……”
“封印……被‘暗月’之力侵蚀……节点逆转……”
“核心……在下面……‘源初之柱’……地脉与……禁锢之锁的……交汇……”
“阻止……它们……拿到‘钥匙’……”
“赤月……影……归来……”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骸骨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那柄锈蚀断裂的古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剑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乳白光芒也迅速黯淡。
而那座青黑色石碑,在乳白光芒的冲击和净化下,顶端的血红晶石光芒彻底熄灭,表面那些紫黑色纹路也隐没不见,恢复成最初那种光滑却死寂的模样。那股吞噬能量的力场,也消失无踪。只有石碑基座上那个被古剑刺出的孔洞,边缘残留着一点点焦黑的痕迹,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净化后趋于稳定的空间波动。
平台的震动缓缓平息。深渊下的咆哮变成了不甘的、逐渐远去的低吼,最终重归死寂。
火把最后的幽蓝火苗跳动了一下,顽强地重新燃起一小簇正常的橘黄色火焰,虽然依旧微弱,却让光明重新回到了平台上。
劫后余生。
巴图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差点虚脱倒地。他看向地上那柄断裂的古剑,又看看石碑,最后目光落回昏迷的苏晚雪和几乎也要撑不住的柳梦璃身上,眼神复杂无比。
刚才那骸骨传递的意念虽然破碎,信息量却极大!
“暗月之力”——很可能就是影月教团崇拜和使用的、与赤月恶魔同源的蚀能!正是这股力量侵蚀扭曲了这处上古封印的节点(石碑),使其从稳定/疏导装置变成了吞噬能量的邪恶工具。
“源初之柱”、“地脉与禁锢之锁的交汇”——这很可能指的是这深渊下方,封印的核心区域,也是地脉能量与封印邪物的力量相互交织、对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或许真的有庞大古老的地脉节点,也可能是……封印最薄弱、或者邪物本体被禁锢的关键所在!
“阻止它们拿到‘钥匙’”——“它们”显然指影月教团!而“钥匙”是什么?是这柄断裂的古剑?还是别的什么?影月教团的目标,果然是这里!
最后那句“赤月……影……归来……”,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赤月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去,它一直在试图归来!
“队长……我们……”阿土虚弱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
巴图定了定神,走过去捡起那柄断裂的古剑。剑身入手冰凉沉重,锈蚀严重,几乎一碰就会掉渣,但剑柄处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刚才乳白光芒同源的温润感。这柄剑,恐怕就是开启或影响下方某个关键机关的“钥匙”,或者至少是钥匙的一部分。
他将古剑小心收好,然后迅速查看苏晚雪和柳梦璃的情况。
柳梦璃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对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苏晚雪则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点,怀中布包的光芒也稳定在极其微弱的程度,没有再继续黯淡。
“阿土,阿木,还能动吗?”巴图沉声问。
两人咬牙点头。
“检查一下退路!”
阿土挣扎着走到平台边缘,之前那片扭曲的灰雾已经消失了,露出了后面完好无损的螺旋阶梯!石碑力场消失后,被扭曲的空间似乎恢复了正常!
“阶梯出来了!”阿土惊喜道。
退路有了。但现在,他们面临一个新的选择:是按照原计划,立刻沿着阶梯退回,寻找另一条可能通往地下河的出路,离开这危险的遗迹;还是……趁着石碑被暂时压制、深渊邪物似乎也因刚才的对抗而沉寂的时机,继续向下探索,寻找那“源初之柱”,尝试获取滋养地脉之心的机会,并探查影月教团的阴谋?
巴图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雪苍白的脸上,落在那紧握的、保护着微弱火苗和一丝混沌印记的布包上。他想起了城主临终的托付,想起了霍格法师的执念与牺牲,想起了那具上古骸骨最后传递的、破碎而悲壮的警告。
“阿土,阿木,”巴图的声音在寂静的平台上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把霍格法师的遗体,暂时安置在这平台角落,做个标记。我们……带上苏姑娘和柳姑娘。”
他看向那向下延伸、没入黑暗的螺旋阶梯更深层。
“继续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