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电视台,一号演播厅。
灯光调试完毕。
摄象机摇臂缓缓滑过,象一只沉默的巨兽。
后台,三间独立的休息室,门都紧闭着。
第一间。
李达康亲手柄一套崭新的深色西服递给赵东来。
“穿上。”
赵东来换好,李达康又走上前,替他整理领带。
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慢。
“口诀,都记住了?”
“记住了,书记。”
“流程呢?”
“刻在骨子里了,书记。”
李达康的手停下,用力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
“好。”
“今天,你不是赵东来。”
“你是一部会走路的《行政法》。”
第二间。
张海峰站在穿衣镜前。
他身上是一件量身定制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颔首。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从容微笑。
他清了清嗓子。
“各位考官,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有四点……”
声音沉稳,语调抑扬顿挫。
每一个停顿,每一个手势,都象是演练了上千遍。
门外,高育良的秘书探头看了一眼,又悄悄退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老师,一切顺利。】
第三间。
“哗啦——”
侯亮平把头埋进冰冷的水池里。
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镜子。
水珠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
这里是电视台附近最便宜的招待所。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他拿起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穿上。
没有新西服。
没有中山装。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七点整。
汉东卫视的黄金时段。
所有频道被并机。
屏幕上,出现了省考试中心的徽章和一行大字。
【汉东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公开竞聘面试直播】
画面切入一号演播厅。
正中央,是一张孤零零的椅子。
对面,是一排长桌。
省委书记沙瑞金、省长刘星宇、副书记高育良……
省委常委,悉数在座。
他们是考官。
但他们面前,没有话筒。
主持人走上台。
“下面,有请刘星宇省长,为我们宣布本次面试规则。”
镜头给到了刘星宇。
他没有看镜头,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全场。
“规则有三条。”
“第一,面试全程直播,对全省人民公开。”
京州市委,李达康看着电视,点了点头。
“第二,现场考官,只负责打分,不负责提问。”
李达康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汉东大学,茶室里。
高育良端着茶杯,也停下了动作。
电视里,刘星宇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三,所有考题,从‘汉东民声’网站公开征集的一万三千个‘执法困境’问题中,由计算机随机抽取。”
“考生与题目,双向随机。”
“现在,面试开始。”
演播厅里,主屏幕开始疯狂滚动。
一个个考生的名字闪过。
嘀。
嘀。
嘀。
屏幕定格。
两个大字,占据了整个屏幕。
【侯亮平】
主持人高声宣布。
“下面,有请笔试第三名,考生侯亮平,上场!”
招待所的房间里。
侯亮平站起身,关掉了电视。
他走向演播厅。
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进灯光璀灿的演播厅时。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件旧夹克,在价值千万的演播厅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
他象是走错了片场。
侯亮平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径直走到场地中央那张椅子前,坐下。
腰杆挺得笔直。
沙瑞金看着他。
高育良看着他。
李达康在电视机前,也死死地看着他。
“侯亮平同志。”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现在,为您随机抽取考题。”
他身后的主屏幕,开始像老虎机一样疯狂滚动。
那是一个个被简化成关键词的普通人的困境。
“邻里纠纷”、“家庭暴力”、“恶意讨薪”、“医患矛盾”……
最终。
屏幕定格。
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情景题:你是一名正在执勤的警察。接到群众举报,抓获一名正在盗窃药店的犯罪嫌疑人。审讯后得知,他唯一的儿子患有白血病,急需一种特效药续命,药价二十万。他无力承担,走投无路才选择盗窃。被抓时,他已经拿到了那种药。
【问题:作为现场处置的执法者,你,怎么办?】
演播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摄象机,都对准了侯亮平。
电视机前,无数观众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抓,不近人情。
放,违背法理。
休息室里。
赵东来看着屏幕,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海峰也收起了笑容,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李达康腾地站了起来。
“这是陷阱!”
高育良端起茶杯,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想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侯亮平,要怎么回答。
侯亮平看着那道题。
他沉默了五秒。
然后,他拿起了话筒。
“我的处置步骤如下。”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汉东。
冰冷,清淅,不带一丝情感。
“第一,控制嫌疑人,固定现场证据。包括被破坏的门锁,被撬开的药柜,以及他手中的药品。全程录音录像。”
“法律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三条,侦查人员对于与犯罪有关的场所、物品,应当进行勘验、检查。”
观众席里,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第二,将嫌疑人带回办案单位,进行讯问。同时,将药品作为涉案赃物,依法扣押。”
“法律依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二百二十一条,对可以证明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无罪的各种财物,应当扣押。”
人群的议论声,变大了。
“把救命药扣了?”
“这人有没有人性啊!”
侯亮平没有停。
“第三,讯问结束后,根据其盗窃数额已达‘数额巨大’标准,构成盗窃罪。依法对其采取刑事拘留措施,报请检察院批准逮捕。”
“法律依据:《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及相关司法解释。”
“第四,关于其子的病情。”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以为,转折要来了。
侯亮平的声音更添了几分冷静。
“嫌疑人的家庭困境,属于犯罪动机,不影响犯罪事实的构成。其悲惨遭遇,可在后续的审判环节,由其辩护律师作为酌情从轻处罚的情节,向法官提出。”
“我作为执法者,无权在执法环节,对此进行任何形式的‘同情’或‘变通’。”
“我的职责,不是扮演上帝,而是执行法律。”
他放下了话筒。
“我的回答,完毕。”
电视机前,李达康一屁股坐回沙发,脸色惨白。
茶室里,高育良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这个答案,在政治上,是零分!
是自杀!
直播的弹幕,瞬间爆炸。
“冷血!”
“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怎么配当警察!”
演播厅,考官席。
沙瑞金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
当侯亮平说完最后一个字。
他慢慢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
他想喝口水。
但他的手,在举到一半时。
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