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考试中心外。
警戒线刚刚撤去,一群垂头丧气的考生聚在一起,烟雾缭绕。
崔江,那个被从考场里拖出来的吕州公安局长,正唾沫横飞。
“我告诉你们,这题就不是人答的!”
他的声音又大又粗,脸上因激动而泛红。
“什么消防信道!什么老娘!这他妈是陷阱!”
“他刘星宇就是不想让我们这些老人上来!”
旁边一个落榜的考生附和。
“是啊崔局,这题太阴了,怎么答都是错。”
崔江一脚踹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砰!”
“还有那个叫侯亮平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还说题目简单,漏洞百出?他以为他是谁!”
“我敢打赌,他连三十分都考不到!”
“等着瞧吧,这种狂徒,死得最快!”
人群里一阵哄笑。
不远处,省委办公厅的一名工作人员路过,听到了这番话。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唾沫横飞的崔江。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开。
……
汉东宾馆,一间被彻底清空、隔绝外界通信的会议室。
这里是临时阅卷中心。
十名从外省秘密调来的顶级专家,正对着三份答卷,争得面红耳赤。
这三份卷子,隐去了所有考生信息,只剩下a、b、c三个代号。
一位戴金边眼镜的老教授,举着a卷。
“这份答卷,堪称完美!”
“从法理人情,到政治影响,再到制度建设,层层递进,滴水不漏!”
“这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施政纲领!”
他对面,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专家放下手里的b卷。
“我不同意。”
“a卷的政治口号太多,太空泛!问的是具体处置步骤,他却在谈执政理念!”
“看看这份b卷!”
他把b卷拍在桌上。
“从开启执法记录仪,到联系拖车,再到出具罚单,每一步的时间都精确到秒!”
“每一个动作,都标注了三条以上的法律依据!”
“这才是标准答案!象一台精密的德国机床!”
金边眼镜教授冷笑一声。
“机器?我们要选的是一个省公安厅的领导,不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b卷的答案里,只有刻板的程序,没有半分人情,更没有半点政治智慧!”
争吵声越来越大。
坐在主位上,一直没说话的白发主审专家,咳嗽了一声。
他慢慢拿起最后一份c卷。
“都看看这份吧。”
两派的专家都凑了过来。
c卷的篇幅,是三份里最短的。
字迹刚劲,像刀刻上去的。
【步骤一:开具罚单,全程录像。】
【步骤二:电话通知拖车公司,清障。】
【步骤三:将罚单照片与拖车通知短信,一并发送给我的母亲。】
【步骤四:下班,回家,吃饭。】
没了。
就这么几行字。
金边眼镜教授皱起眉。
“这……这也太简单了吧?”
严肃的中年专家也一脸不解。
“应对预案呢?后续影响呢?什么都没写!”
白发主审专家指着答卷的最后部分。
那里,还有一段话。
【本题缺省情景存在重大逻辑缺陷:】
【一、执法者不应等到下班才发现违停。其在岗期间,通过单位监控或同事通报,应早已知晓。题目缺省其“下班时第一个发现”,本身就是对执法者勤勉义务的否定。】
【二、题目暗示“人情”与“法理”存在冲突。但在程序正义原则下,该冲突为伪命题。对母亲的“情”,体现在后续的沟通解释与生活关怀中,而非对违法行为的包庇。执法本身,就是最大的理。】
【结论:一个合格的执法者,不应陷入出题人缺省的低级情感陷阱。故,本题无需预案。】
会议室里,
金边眼镜教授的手在抖。
“狂!太狂了!”
严肃的中年专家,脸色却变得通红。
“不……这是天才!”
“他不是在答题,他是在给那个出题的刘星宇上课!”
白发主审专家长叹一口气。
“他把题目本身都给解构了。”
“这份答卷,如果只论法理的深刻,是满分。”
“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
“太刚硬,太锐利了。”
“这样的答案,在官场上,拿不到满分。”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烟灰缸已经满了。
李达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桌上的电话,象一个定时炸弹。
他所有的政治赌注,都压在了赵东来身上。
输了,他李达康在京州的权力,将被彻底架空。
“铃铃铃——”
电话骤然响起。
李达康像被电击了一样,快步冲过去,抓起话筒。
“说!”
电话那头,是他安插在组织部的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书记!出来了!出来了!”
“赵局……赵局他……”
李达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第几!”
“第二!全省第二!”
“96分!”
李达康的身体晃了一下。
不是第一?
那头的声音更加激动。
“书记!第一名才97分!只差一分!”
“而且!专家组的评分细则里,‘程序操作’那一项,赵局是全场最高分!满分!”
“刘省长那张图……成了!”
李达康挂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太他妈的好了!”
……
汉东大学,僻静的茶室。
高育良正在冲泡一壶上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
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短信。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老师,海峰笔试第一,97分。】
高育良的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
他的“道”,终究是压过了李达康的“术”。
但他的手指继续下滑。
【赵东来第二,96分。程序分满分。】
【侯亮平第三,95分。专家组对他的评语是:‘法律的理想主义者’。】
高育良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象是没有感觉到。
只差一分。
赵东来那个莽夫,只比海峰差一分。
而那个消失已久的侯亮平,象个鬼魂一样,又跟了上来。
办公室里。
高育良关掉了手机。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他没有笑。
也没有说话。
很久。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紧接着。
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他畅快而又复杂的大笑。
有趣。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