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那癫狂的笑声,在巨大的会议室里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几百名厅局级干部,看着台上那个状若疯魔的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片片撕碎。
沙瑞金的手紧紧握着茶杯,指节发白。
李达康脸上的看戏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
高育良的身体,象一座即将崩塌的石雕,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祁同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全场。
“你们以为,我跪下,就完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得象是破锣。
“你们以为,我娶了梁璐,就是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了吗?”
他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是无尽的嘲讽。
“你们都错了。”
“那不是婚姻的开始。”
“那是我,祁同伟,另一座监狱的开始!”
他突然转过身,背对全场。
他的手,摸索着自己那件被扯得不成样子的警服衬衫。
扣子被他粗暴地解开。
不,是扯开。
“刺啦”
那件像征着权力和身份的白色衬衫,被他从中间硬生生撕开。
他脱下了上衣,露出了精壮但布满伤痕的上半身。
有弹孔留下的旧疤。
有训练时留下的擦伤。
但最醒目的,是在他的后心位置。
一道十几厘米长,颜色已经发暗,但依旧狰狞可怖的疤痕。
那疤痕的型状,象一个细长的高跟鞋鞋跟。
白铭立刻示意摄象头拉近。
那道丑陋的疤痕,被清淅地投射在巨大的led屏幕上。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看清楚了吗?!”
祁同伟转过身,用手指着自己后背上的那道疤,对着话筒咆哮。
“这不是在孤鹰岭留下的!”
“这不是抓捕毒贩留下的!”
他猛地转身,再次死死地盯住高育良。
“老师!你不是最喜欢来我家做客吗?!”
“你告诉他们!”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高育良的身体猛地一颤,象是被电击了一样。
祁同伟见他不说话,发出一声冷笑。
“你不说?”
“好!”
“我来说!”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吼道。
“这是梁璐!”
“用她那双八厘米的红色高跟鞋,一下!一下!砸出来的!”
会场里,彻底炸了。
家暴?
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儿,家暴省公安厅的英雄厅长?
这比天方夜谭还离奇!
“为什么?”
祁同伟自问自答。
“就因为那天晚上,厅里临时开会,我回家晚了十分钟!”
“十分钟!”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疯狂地晃动。
“她就指着我的鼻子骂!”
“骂我是她家养的一条狗!”
“骂我没资格让她等!”
“我回了一句嘴。”
“她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来,然后就是高跟鞋!”
“血,流了一地。”
祁同伟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屈辱的夜晚。
“我不敢还手。”
“我不敢去医院。”
“因为她是梁群峰的女儿!”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浴室里,用酒精给自己消毒。”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他看着台下那些惊愕的脸。
“疼!”
“不是身上疼!”
“是心疼!”
“疼得我想死!”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故事,比他刚刚讲的分配不公,更加残忍,更加让人窒息。
祁同伟喘着粗气。
他以为这就完了吗?
不。
今天,他要把所有的脓疮,全部挤破!
他重新站直,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纸。
一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复印件。
他看也没看,直接甩在了发言席上。
“啪!”
“你们是不是还听说过?”
“我祁同伟,很可怜。”
“娶了个大我十岁的老婆,还一直没孩子。”
“因为我老婆,梁璐,年轻时为我流产,伤了身体,成了习惯性流产。”
祁同伟说到“习惯性流产”几个字,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怪异。
“所有人都同情我。”
“所有人都说我祁同伟有情有义,守着这么一个不能生育的老婆,不离不弃。”
“连我自己,都信了!”
他指着那张纸,对着摄象头。
“这是什么?”
“这是京州军区总院的体检报告!”
白铭再次操作,屏幕上的疤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份报告的内容。
一行加粗的结论,象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诊断结论:从未有过怀孕史。】
从未有过!
这五个字,比刚才那道疤痕,还要触目惊心!
“看见了吗?!”
祁同伟的声音在颤斗。
“她骗了我!”
“她骗了所有人!”
“她根本就没怀过孕!她根本就没有流过产!”
“这个谎言!”
“她对我说了十几年!”
“她就用这个谎言,象一道枷锁,死死地套在我的脖子上!”
“让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让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欠她的!”
“让我觉得,我是个罪人!”
“哈哈哈哈!”
祁同伟再次狂笑起来。
“好演技啊!”
“梁璐!”
“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李达康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再看看台上那个已经彻底疯了的祁同伟,他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这不是一个贪官。
这是一个被权力、被婚姻、被谎言,活活逼疯的可怜虫。
祁同伟的笑声停了。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那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恨。
只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
“老师。”
他轻声说。
“你知道吗?”
“她不光在生活上折磨我。”
“她还要在我的事业上,给我上镣铐。”
“你们以为,我不想进步吗?”
“我做梦都想!”
“我拼了命地工作,我把命都别在裤腰带上!”
“每一次,我以为我能往上走一步了。”
祁同伟突然学着梁璐的腔调,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爸,同伟最近有点飘了,我看他还是需要在基层再考察考察。’”
那声音,又尖又刻薄,模仿得惟妙惟肖。
“‘爸,这次的副厅长人选,我觉得王局比同伟更稳重。’”
“‘爸,你得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他今天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祁同伟每说一句,台下干部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高育良的脸,已经彻底没有了血色。
祁同伟直起身子,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象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考察?”
“稳重?”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嘶吼出来。
“她就是要让我知道!”
“我祁同伟,永远是她梁家的一条狗!”
“我想往上爬,就必须跪下来求她!”
“她点头,我才能走!”
“她摇头,我就得原地踏步!”
他指着自己。
“你们告诉我!”
“这是老婆吗?!”
他环视全场,最后,目光定格在那空无一人的出口。
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折磨了他半生的女人。
“她不是我老婆!”
“她是我的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