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
刘星宇的话,像最后的判决书,砸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封存盘案。
调取纪要。
一个字都不能少。
高育良撑着桌子的手,在抖。
那张一向儒雅从容的脸,此刻血色尽失,比纸还白。
完了。
祁同伟跪在主席台中央,象一尊绝望的雕像。
他听到了刘星宇的话
他缓缓抬起头,泪水混着汗水,从他扭曲的脸上滑落。
他笑了。
那笑声,像夜枭的啼哭。
“哈哈……哈哈哈哈……”
“调文档?”
祁同伟摇摇晃晃地撑着发言席,站了起来。
他从那件被扯得不成样子的警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牛皮纸包得方方正正,外面还缠了好几层透明胶带的东西。
他把那个包裹放在发言席上,一层,一层地解开。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已经泛黄的纸。
是一份复印件。
祁同伟把它展开,狠狠地拍在发言席上。
“啪!”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看!”
“都他妈给我看清楚!”
白铭立刻会意,操作摄象头,将那张纸的内容投射到大屏幕上。
【关于祁同伟同志的分配通知】
【分配单位:岩台山乡司法所】
鲜红的印章,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看见了吗?”
祁同伟指着屏幕,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岩台山!”
“我们那一届,政法系,一个班52个学生!”
“毕业的时候,49个人进了省厅、市局、检察院、法院!”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杜鹃啼血。
“还有两个,是因为挂科太多,留校察看,最后分去了县里!”
“只有我!”
他一拳砸在自己胸口。
“咚!”
“我!祁同伟!汉东大学政法系学生会主席!全省优秀毕业生!”
“被分去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岩台山!”
“为什么?!”
他转头,死死盯着面如死灰的高育良。
“老师!您告诉我为什么!”
高育良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
祁同伟笑了,笑得满是悲凉。
“你们知道岩台山是什么地方吗?”
他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那地方,下雨天,屋里下的比外面还大。”
“我睡的床,是用两块砖头垫起来的木板。”
“吃的,是老乡送的发了霉的咸菜。”
“我唯一的同事,是一个六十多岁,耳朵已经听不见了的老头!”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他读报纸,然后帮他喂耗子笼里的那几只老鼠!”
台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达康脸上的表情,从看戏,变成了凝重。
沙瑞金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
“他们都告诉我,年轻人,要到基层去锻炼!”
“要相信组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祁同伟自嘲地摇着头。
“组织在哪?”
“光在哪?”
“在那个山沟里,我整整三年!没见过一个超过三十岁的女人!”
“我每天晚上能说话的对象,只有那几只等死的耗子!”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
但他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恨。
“后来我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你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
“他们只在乎,你爹是谁,你手里有什么!”
说完,他象是想起了什么。
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
本子的封皮已经烂了,用胶带胡乱缠着。
他翻开日记本。
“这是什么?”
他把它举到摄象头前。
“入党申请书!”
“我到了岩台山,写的第—份材料!”
屏幕上,出现了那泛黄的纸页,上面是还很稚嫩,但却无比工整的字迹。
“我那时候还相信!还相信书上写的一切!”
他一页一页地翻。
“第二份!”
“第三份!”
“……”
“第十七份!”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字迹已经变得潦草而疯狂。
“整整十七份!我写了三年!”
“每一次,都被打回来!每一次!”
“理由都是一样的!”
祁同伟学着乡书记的口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小祁啊,你思想还是不够成熟,要继续加强学习嘛!”
“哈哈哈哈!”
祁同伟放声大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我不够成熟?”
“我他妈天天对着毛选反思自己!我还不够成熟?”
“说白了!”
他猛地合上日记本,狠狠地砸在桌上。
“就是因为我没给他们送礼!”
“就是因为我爹是个农民!”
“我那时候还相信公平!”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
“我就是个天大的傻子!”
会议室里,
许多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干部,都低下了头。
他们或多或少,都从祁同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祁同伟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突然站直了身体。
那佝偻的背,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沙瑞金,扫过李达康,最后,又落回到高育良的身上。
“所以!”
“是我要变成一条狗吗?”
他怒吼。
“不是!”
“是你们!”
“是这个该死的世界,把我逼成了一条狗!”
“是梁群峰那个老王八蛋!是他亲手杀了我!”
“杀人诛心!”
祁同伟笑了。
笑得癫狂,笑得绝望。
“查我?”
“告我?”
他指着大屏幕上自己的名字。
“好啊!”
“我等着!”
他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象一个准备拥抱深渊的殉道者。
“但是你们告谁?”
“去告那个把我踩进泥里的省政法委书记吗?”
“还是去告他那个远在中央的儿子?!”
“你们敢吗?!”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