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
这地界儿如今还没后世那般规整,大多是些走街串巷的倒爷,在此处支个摊,真假难辨,鱼龙混杂。
李勇兴冲冲地领路,眉飞色舞。
“老弟,瞧瞧这人气!今儿要是能捡个漏,咱哥俩晚上涮羊肉去!”
江沐双手插兜,目光如电,在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上扫过。
破罐子,烂瓦片。
偶尔夹杂着几个做旧的青铜器,那铜锈做得比新的还新。
“走吧,没戏。”
转了一大圈,江沐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李勇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垮了一半。
“不是吧?这么大个琉璃厂,连个能入您法眼的玩意儿都没有?哎,白跑一趟。”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
路过街角一处偏僻摊位时,江沐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摊主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正吐沫横飞地忽悠着面前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年轻少妇。
“大妹子,您真是有眼光!这块玉佩,那是清宫里流出来的,慈禧老佛爷赏给贴身宫女的宝贝!您瞧这成色,这水头,戴在身上养人啊!只要五十块,咱们算交个朋友!”
少妇手里捏着那块玉佩,眼里满是喜爱,显然是动了心,正准备掏钱。
江沐眉头一皱。
那玉佩通体透着一股子惨白,虽有光泽,却是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冷。
这是刚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土腥味还没散干净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江沐两步上前,伸手拦住了少妇正在掏钱的手。
“大姐,这东西不能买。”
少妇一愣,转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俊朗青年。
“为什么呀?这可是老佛爷”
“老佛爷赏没赏过我不知道。”
江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块玉佩。
“但这东西刚出土不超过三天,上面还沾着尸液和土腥味。这叫血沁,不是什么好彩头。您要是戴在身上,不出三天,轻则皮肤溃烂,重则大病一场。这种阴物,不吉利。”
少妇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年头的人,对这些神神鬼鬼、吉利不吉利的最是讲究。
她把玉佩扔回摊位上,一脸嫌弃地拍了拍手。
“这么晦气!我不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生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摊主愣在当场。
煮熟的鸭子飞了。
还是被人硬生生给踹飞的。
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抄起摊位旁的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棍就跳了起来。
“哪来的小兔崽子!敢砸你爷爷的场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老子今天废了你!”
一声怒吼,周围几个摊贩也围了上来,一个个面色不善。
这是犯了行规了。
李勇一看这场面,头皮发麻,刚想上去讲理。
江沐却反应极快,扯了一把李勇的胳膊。
“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琉璃厂里鱼龙混杂,真要是打起来,就算能赢,那也得惹一身骚。
两人在胡同里左拐右绕,凭借着年轻力壮,硬是甩掉了后面那群气急败坏的倒爷。
回到四合院时,天色已晚。
刚进垂花门,江沐就看见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蹲着一个黑影。
烟头一明一灭。
“大哥?”
江沐试探着喊了一声。
黑影站起身,那张憨厚朴实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局促,正是大舅哥张玖博。
“小沐,回来了。”
张玖博搓了搓手,脚边放着两瓶二锅头,还有一包油纸包着的猪头肉。
“怎么不进屋?”
“怕打扰小月休息,就在这透透气。那个陪大哥喝两口?”
张玖博眼神里带着几分希冀。
江沐笑了。
“成,进屋喝。”
八仙桌旁,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酒过三巡。
张玖博那张原本有些拘谨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红润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小沐啊,哥心里感激你。”
张玖博端着酒杯,手有点抖,一口闷了下去,辣得龇牙咧嘴。
“这段时间跟着吴所长,我是真长了见识。以前在邹县,那就是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哪见过这四九城的繁华?吴所长看你的面子,对我很照顾,我这腰杆子第一次挺得这么直!”
江沐夹了一筷子猪头肉,静静听着,时不时碰个杯。
“大哥,这是你肯干,实在。”
“不,不是。”
张玖博摇着头,眼眶突然红了。
“你知道吗?昨天我给村里去了封信,告诉二大爷他们我现在在京城干啥。他们回信说羡慕。全村人都羡慕咱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女婿!”
说着说着,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声音竟哽咽起来。
眼泪顺着粗糙的脸颊往下淌,滴在酒杯里。
“小沐,要是没有你,我和秋红还在那个穷沟沟里刨食呢。这份恩情,哥这辈子这辈子都还不完啊!”
在这异乡的深夜,酒精成了最好的催化剂,将这个朴实汉子心底压抑的自卑、感激和激动,全都宣泄了出来。
江沐心里一酸。
他伸手拍了拍张玖博宽厚的肩膀。
“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是一家人,小月是我媳妇,你是我大哥。这都是应当应分的。别说什么恩不恩的,外道了。”
“不行我得给你磕一个”
张玖博醉眼朦胧,竟然真的要往下滑。
江沐哭笑不得,一把架住他这百十来斤的身子。
“行了行了,你要是真磕下去,明天醒了不得臊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灌晕你图谋不轨呢。”
这一句玩笑话,把刚才那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张玖博嘿嘿傻笑了两声,彻底断了片,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里还嘟囔着谢谢。
江沐无奈地摇摇头,将这烂醉如泥的大舅哥扛起来,送回了隔壁倒座房。
门刚开,林秋红就披着衣服迎了出来,看见丈夫这副德行,顿时一脸歉意。
“哎呀,这死人,怎么喝成这样!小江,真是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他这就是心里高兴,憋不住事儿”
林秋红一边数落着丈夫,一边手脚麻利地接过人。
“嫂子,没事,大哥这是真性情。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儿还得上班呢。”
江沐摆摆手,转身离开。
夜风微凉。
听着身后屋内林秋红低声的埋怨和张玖博震天的呼噜声。
这烟火气,挺好。
次日清晨。
医馆刚开门,外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龙。
经过刘志那档子事儿,江沐这神医的名号算是彻底打响了。
不过,江沐只看五人,剩下的都是来抓药的。
“下一位!”
江沐坐在诊台后,神情专注。
张小月在药柜前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甘草”
她一边看着方子,一边熟练地抓药、称重、包扎。
一个上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临近中午,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张小月累得瘫坐在椅子上,捶着酸痛的后腰。
江沐看着心疼。
这光靠他们夫妻俩,确实有点捉襟见肘了。
抓药、煎药、打扫卫生、接待病人,杂事太多,牵扯了大量精力。
得找个帮手。
最好是那种手脚麻利,又知根知底的。
江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正低头整理药渣的张小月身上,心里有了计较。
“小月。”
“嗯?”张小月抬起头,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雇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