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神情专注,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找准画卷边缘的一处缝隙,轻轻一挑。
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
那层绘着拙劣山水的表层纸,竟然被完整地揭了起来!
在那层伪装之下,另一幅色泽鲜亮、笔触细腻、气势恢宏的画卷,缓缓展露在二人面前。
几只灵动的水墨虾跃然纸上,浓淡相宜,虽无一笔画水,却让人满眼皆是清波荡漾。
李勇眼都看傻了。
他虽是个粗人,但这名头实在太响,哪怕是不懂画的,也听过那位老先生的大名。
“白石老人?这竟然是齐白石的真迹?!”
李勇声音都在抖,猛地转头看向江沐。
这哪里是十五块钱买废纸,这分明是十五块钱买了一座金山!
江沐神色淡然,小心翼翼地将画重新卷好,用油纸包了起来。
“眼力不错,看着笔锋和意境,八九不离十。”
他将画卷随手放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卷普通的挂历。
“回京城后,我去找博物院的院长掌掌眼,是不是真迹,到时候便知。”
李勇竖起大拇指,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这气度,这手段,他不服不行。
夜深人静。
送走了李勇,江沐回到里屋。
张小月刚把曼德送的那些礼品归置好,见江沐进来,刚要开口,却见丈夫从怀里掏出那五张泛黄的地契,轻轻放在她手心里。
“拿着。”
张小月低头一看,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身子猛地一颤,那几张薄薄的纸像是烫手的烙铁。
“当家的这这是”
法租界,花园洋房。
这几个字在如今这年月,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财富,更是难以言喻的风险。
江沐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语气笃定。
“这几处宅子,咱们能收回来。这是留给咱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给孩子们的家底。”
张小月仰起头,看着丈夫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心头莫名安定下来。
这一路走来,江沐从未做过一件没把握的事。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地契贴身藏好。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
江沐带着李勇,直奔海城住建局。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住建局刘部长是个谢顶的中年人,拿着那几张地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眉头拧成了川字。
“江同志,东西是真的,底档我也让人查了,确实是无主代管的产业。”
刘部长放下地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面露难色。
“但这几处花园洋房,位置太好,早些年就被几个单位征用了,有的做了仓库,有的做了办事处。现在想要腾退难啊。”
这是实话。
如今这形势,请神容易送神难。
江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未变。
一旁的李勇却笑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刘部长,我们江医生也没说非要把人赶走不是?既然是单位征用,那正好,省得我们还要费心修缮。”
刘部长一愣。
“那你们的意思是?”
“租。”
李勇吐出一个字,“房子归我们,使用权归单位,但这租金,得算算账。”
刘部长眼睛一亮。
只要不腾房,不惹出乱子,给点钱那是小事,况且这还是有李勇这层关系在。
“这个好办!只要工商那边没意见,这事儿我做主了!”
刘部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当即让人去请工商部的苏部长。
半小时后。
苏部长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听完原委,大手一挥。
“这是好事!那几处房子我们正用得顺手,真要腾退也是麻烦。既然江医生通情达理,我们也绝不含糊。”
几人围坐在办公桌前,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现如今这行情,那样的小洋楼,租金可不便宜。”
李勇在一旁帮腔。
苏部长沉吟片刻,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每间房,每年租金一千块!五间就是五千!江医生,这价格在海城绝对是顶格了,若后续政策有变或者物价上涨,咱们再议,如何?”
一千块!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一年五千,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江沐微微颔首,从兜里掏出钢笔。
“成交。”
白纸黑字,红章落下。
这一纸合同,不仅仅是五千块钱的租金,更是江沐在海城扎下的第一根钉子。
中午,国营饭店。
江沐做东,请刘部长、苏部长和李勇吃了顿便饭,推杯换盏间,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下午,一家人去了趟百货大楼。
手里有了钱,江沐从不吝啬,给张小月置办了几身新衣裳,又买了些海城的特产糕点,大包小包塞满了吉普车的后备箱。
第三天一早,海城机场。
李书桓早早地候在候机大厅,见江沐一家走来,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
“江叔!这一趟真是多亏了您!”
他紧紧握住江沐的手。
昨天下午,曼德那边已经正式签了合同,几百万的外汇订单落袋为安,他李书桓在单位的腰杆子瞬间硬了十倍不止。
“曼德先生托我给您带了些礼物,已经办理了托运,直接送到京城。”
李书桓压低声音,语气诚恳,“以后江叔若是再来海城,或者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沐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一笑。
“书桓客气了,来日方长。”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
飞机轰鸣,冲入云霄。
数小时后,京城机场。
熟悉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比起海城的湿润,这里的风带着一股凛冽的劲儿。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四合院门前。
江沐抱着已经熟睡的平安,领着一家人进了院子。
安顿好家人,江沐带着建国回了江家。
刚进大门,原本蔫头耷脑的小建国猛地挣脱了江沐的手,撒丫子往里屋跑。
“爷爷!爷爷!”
清脆的童音在院子里回荡。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江老穿着一身中山装,虽拄着拐杖,但精神矍铄。
“哎呦!我的乖孙回来喽!”
小建国一头扎进江老怀里,脑袋在老爷子肚子上蹭来蹭去,那股亲热劲儿,看得人都心软。
“爷爷,我想死你了!外面的饭一点都不好吃,我想吃您让刘婶做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