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根儿,不难。”
这几个字一出,陆老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是——”
江沐话锋一转,目光清明。
“您这身子骨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梁,要是猛地拆墙换瓦,房就塌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伤,得养,得磨。给我三个月。”
陆老愣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
“好小子!我就喜欢这股子狂劲儿!三个月老子等得起!”
搞定了这一头,江沐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更加沉郁。
他转过身,两根手指搭上了齐老的手腕。
院子里静得可怕,。
齐老的脉象细数无力,这是元气大伤、脏腑衰败之兆。
江沐缓缓收回手,目光直视着这位老人,声音压得很低。
“齐老,您这胃脘坚硬如石,饮食即吐,形体消瘦那是岩症,也就是西医说的胃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江老爷子猛地站起身,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沐!你胡咧咧什么!老齐身体硬朗着呢!”
江援朝更是脸色煞白,冲上来就要捂江沐的嘴,眼神里全是惊恐。
“你小子喝多了?这可是齐叔!这种玩笑能开吗?”
面对众人的惊涛骇浪,当事人齐老却出奇地平静。
他伸手拦住了暴跳如雷的江援朝,脸上竟浮现出释然的笑意。
“行了,都别咋呼了。”
齐老长叹一声。
“这小子,有点道行。比协和那帮老学究强,他们还要让我吞管子照镜子,这小子摸两把就全抖搂出来了。”
江老爷子身子晃了晃,声音颤抖得厉害。
“老齐,你你早就知道了?”
“三个月前就确诊了。”齐老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医生说没救了,让我回家吃点好的。我想着,反正也是个死,不如别折腾,还能落个清净。今儿个来,也就是想看看这千里驹成色如何。”
江老爷子眼圈瞬间红了,他一把抓住江沐的胳膊。
“小沐!既然你能看出来,肯定有法子对不对?你齐叔一辈子没享过福,当年那是替我挡过子弹的交情!你必须得救!只要能救活,要星星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江沐深吸一口气,没有盲目打包票,而是实话实说。
“江老,我是医生,不是神仙。癌症晚期,神仙难救。”
但紧接着,江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
“但我能让他少受罪。哪怕治不好,我也能用针灸封住痛穴,用汤药调理脾胃。至少在剩下的日子里,齐老不用被疼得死去活来,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走得体面。”
走得体面。
这四个字,对于一个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来说,是比长生不老更实际的奢求。
齐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亮起一簇火苗。
“好!好一个走得体面!”
齐老重重地拍了桌子。
“这就够了!江家小子,只要能让我老齐临走前还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我就承你这份情!”
江老爷子抹了一把眼角的老泪,转头盯着江沐。
“小沐,你需要什么药材,不管是长白山的老参还是天山的雪莲,尽管开口,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给你弄来!治好了,以后老陆和老齐就是你的靠山,在这四九城,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
江沐微微颔首,神色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
“各位长辈。我江沐治病,从来不是为了攀龙附凤。今天出门急,没带银针,也没配药。二位老先生先把心放肚子里,回去歇着。改天我准备妥当,咱们就开始。”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露了本事,又保全了风骨。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送走了两位老将军,江沐离开。
傍晚的夕阳将街道染成了一片金黄,自行车的铃声此起彼伏。
江沐和张小月并肩站在红星小学的门口。
“也不知道平安适不适应,这孩子在农村野惯了,别跟同学打架。”
张小月手里攥着一块手帕,紧张得手心冒汗。
江沐握住妻子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
“放心吧,咱闺女机灵着呢。再说了,有建国那小子看着,吃不了亏。”
正说着,放学的铃声响了。
大门一开,一群背着书包的小萝卜头叽叽喳喳地涌了出来。
江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小平安。
“爸爸!妈妈!”
小平安冲进江沐怀里。
江沐一把抱起女儿,在那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怎么样?上学好玩吗?有没有小朋友欺负你?”
“可好玩啦!”平安搂着江沐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曲老师教我们唱歌,我还认识了新朋友!她们都说我的裙子好看,还把大白兔奶糖分给我吃呢!”
看着女儿这副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江沐长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努力想要守护的生活。
这一夜,江沐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一早,将平安送去学校后,江沐便提着昨晚连夜准备好的药箱,再次踏入了江家老宅。
刚进院子,就看见陆老和齐老已经到了。
两人显然是把昨天的话听进去了,早早地就在等着。
“小子,来了?”
陆老是个急性子,一见江沐,二话不说就开始解扣子。
“今儿个先治我!老齐那身子骨虚,让他缓缓,我这皮糙肉厚的,你尽管扎!”
江沐笑着点点头,打开药箱,取出一卷在此刻阳光下闪着寒光的银针。
“行,那就先给陆老通通经络。”
随着那件旧军装被脱下,哪怕是江沐这种见惯了生死的手术台圣手,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
各种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
陆老似乎察觉到了江沐的停顿,询问道。
“吓着了?这道疤,跟小鬼子拼刺刀留下的。”
他又指了指肩膀上一处凹陷的枪伤。
“这个,是过江战役时候留下的纪念,也就是这颗子弹伤了肺叶,落下了这咳血的毛病。”
每一个伤疤,都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每一处凹痕,都是一枚挂在皮肉上的勋章。
江沐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敬意不再掩饰。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酒精棉球擦拭着双手,动作比往常更加轻柔、郑重。
“陆老,您是大英雄。今天这针,我一定替您把这几十年的沉疴旧疾,一针挑了!”
话音未落,江沐手腕一抖。
寒芒一闪。
第一根银针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稳准狠地刺入了陆老背后的肺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