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废墟之上，烟尘尚未完全落定。楚云刚将一缕精纯的万物母气渡入柳城体内，助其稳定刚刚突破却受创的道基，地面便毫无征兆地震颤起来。
那不是寻常的震动，而是源自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翻身。紧接着，两人身前十丈处的地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一道长约三丈、宽仅尺余的漆黑缝隙，豁然裂现。
缝隙边缘并非整齐的切口，而是不断蠕动、侵蚀着周围的空间，散发出粘稠如实质的古老邪恶气息。那气息阴冷彻骨，并非单纯的魔气，其中混杂着一种更原始、更令人神魂战栗的污秽与死寂，瞬间便让方圆百丈内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枯萎。
“这是……！”楚云脸色骤变，本能地将柳城护在身后。他双目之中，混沌光华骤然大盛，左瞳深处万千符文流转如星河流淌，全力向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洞视而去。
视线穿透了粘稠的黑暗与扭曲的空间乱流。在缝隙连接的某个破碎而压抑的小世界深处，他隐约看到了一座以不知名黑色骨骸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祭坛样式古朴蛮荒，刻满了从未见过的诡异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活着一般，缓缓蠕动，吸收着周遭稀薄的能量。
祭坛中央，供奉着一颗硕大无比、仍在缓慢搏动的暗红色心脏。心脏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角质又似金属的壳，壳上天然生长着无数繁复的暗金色符文，每一次搏动，那些符文便随之明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规则波动。
更让楚云心神紧绷的是祭坛四周——黑压压跪伏着无数身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依稀保留人形却生有鳞甲与骨刺，有的则完全扭曲成难以名状的怪物，但无一例外，周身都翻滚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古老魔气。这魔气比楚云所知的当代魔族更加精纯、暴虐，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凶戾。
“魔族祭祀之地？不对……”楚云心中凛然，混沌道瞳的洞察力催发到极致，捕捉到了那细微差别，“气息根源不同……更加古老，更加……邪恶本源。”
就在他凝神辨析的刹那，缝隙中那搏动的巨大心脏，似乎感应到了来自外界的“注视”，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血食……新鲜的……特殊血食……”
一道贪婪、沙哑、混合着无数灵魂哀嚎的低语，直接穿透空间，响彻在楚云与柳城的识海之中。
话音未落，缝隙中黑雾喷涌！一道模糊的黑影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激射而出！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不断变幻的浓稠阴影，边缘处延伸出无数细小触须般的波动，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
其目标明确至极——刚突破、气息尚未完全稳固且身负重伤的柳城！
楚云的反应已然快到极致，在低语响起的瞬间寂灭剑意便已提起。但黑影的速度诡异地快，仿佛无视了空间的某种阻隔，楚云甚至能看到自己瞳孔中倒映出黑影扑击的轨迹，身体却堪堪慢了毫厘！
“师兄小心！”
暴喝声中，楚云并指如剑，丹田内那灰黑色的“寂灭之剑”虚影剧烈震颤。一道凝练到极致、灰中透黑、散发着万物终结归墟道韵的剑气，撕裂空气，后发先至，斩向黑影中段。
然而，下一幕让楚云瞳孔骤缩成针尖！
那道足以威胁圆满境七重的寂灭剑气，竟如同斩过一片虚无的幻影，毫无阻滞地从黑影身体中穿透而过，轰击在后方的岩壁上，将大片山石无声湮灭成粉。而黑影，仅仅是略微荡漾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旋即恢复原状，扑势不减！
“虚体？不！是更高明的魂躯转化！”楚云心头骇然。
就这电光石火的迟滞，黑影已然扑至柳城面前。没有实体的撕咬，那团阴影径直“撞”入了柳城身体，或者说，是渗透了进去。
“呃啊——！”
柳城浑身剧震，双眼瞬间爬满血丝。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滑腻、充满无尽恶念的力量，无视了他的护体灵力和肉身防御，直接侵入了他的识海！这股力量带着强烈的侵蚀与控制欲望，直扑他神魂核心所在。
在他脖颈皮肤表面，一个漆黑如墨的鬼脸印记浮现出来。鬼脸栩栩如生，表情狰狞痛苦，三只扭曲的眼睛缓缓转动，正试图向皮肤深处扎根。
“滚出我的识海！”
生死关头，柳城怒目圆睁，属于剑修的铮铮傲骨与不屈意志轰然爆发！识海之中，他的神魂虚影手持心剑，仰天长啸。先天剑心迸发出纯粹而凌厉的无匹剑意，涤荡邪祟；天品变异雷灵根引动，狂暴的银色雷霆自神魂深处炸开，至阳至刚，横扫阴霾！
侵入的邪恶力量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打得一阵紊乱，发出无声的尖锐嘶鸣，淡化了不少。但它极其顽强，且似乎被柳城神魂的“品质”所吸引，变得更加疯狂，化作无数黑色细丝，缠向柳城的神魂核心。
楚云目眦欲裂，杀意如火山喷发。他双手已然抬起，指诀变幻，体内灵力与死之隐雷疯狂涌动，丹田道树上那片代表“诅咒”的道叶也灰光闪烁——他准备不惜代价，动用尚未完全掌握的神魂诅咒类手段，哪怕可能反噬自身！
“够了。”
一个苍老、淡漠、却蕴含着不容违逆威严的声音，自缝隙深处传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带着万古岁月的沧桑与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那疯狂侵蚀柳城神魂的黑影闻声，极其不甘地发出一阵尖锐的魂音嘶鸣，攻势顿止。如同潮水般，它从柳城识海中迅速退却，重新在柳城身前凝聚成那团模糊阴影。
阴影转向楚云，“凝视”了他一瞬。尽管没有具体的眼睛，但楚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道贪婪、渴望、甚至带着一丝……惊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的双眼和丹田位置。随即，阴影化作一道黑线，倏地钻回裂缝，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道漆黑的裂缝如同闭合的伤口般，缓缓弥合，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被邪气污染过的枯死地面。
“嗬……嗬……”
柳城单膝跪地，以剑撑身，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已浸透重衣。脖颈上的鬼脸印记随着黑影离去而逐渐淡去，最终隐没于皮肤之下，但识海中那股阴冷黏腻的残留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清晰无比。
“师兄！”楚云一步跨至柳城身边，扶住他险些瘫软的身体。左瞳混沌光华将他从头到脚细致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我……没事。”柳城咬牙，声音沙哑，“那鬼东西，没能占据我的神魂根本……但它留下了点什么，像一颗冰冷的种子，盘踞在识海边缘，我驱不散，也炼化不了。”
楚云脸色阴沉如水，右瞳之中，推演符文如瀑布般流淌。他以混沌道瞳观察到的黑影特性、那邪恶力量的本质、印记的形态与残留波动……所有信息碎片在右瞳的超高速推演中碰撞、组合、比对。
三息之后，推演光华骤停。
楚云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字一顿道：“上古……深渊族。这是他们的‘噬魂魔’，而留在你识海中的，是‘魂种印记’。”
“上古深渊族？”柳城对这个名字无比陌生。
“一种记载于最古老残卷中的禁忌存在，”楚云声音低沉，仿佛在揭开一段尘封的恐怖历史，“传说他们并非后天生灵，而是世界诞生之初，伴随混沌而生的污秽与负面法则的聚合体。以万灵魂魄为食粮，尤喜吞噬拥有特殊体质、强大血脉或纯净灵魂者，用以补全自身、延续族群。早在仙古纪元末期，就被诸天万族联手几乎剿灭，残部也被放逐封印……没想到，竟在这流云秘境之下，藏着一处封印之地！”
柳城倒吸一口凉气，通体生寒：“那这印记……”
“魂种印记，是深渊族标记并逐步控制‘猎物’的歹毒手段。”楚云解释道，语气沉重，“一旦种下，无论相隔多远，种印者及其同族都能清晰感应到你的方位。印记会持续而缓慢地侵蚀你的神魂，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心志，吸收你的魂力成长。时间一长，轻则神魂受损、修为停滞，重则……心智被夺，沦为只听命于深渊族的魂奴。”
柳城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如何能解？”
楚云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两种方法。其一，找到种下印记的深渊族本体，彻底斩杀它。印记与种印者神魂相连，主体消亡，印记自会消散。其二……”他看向柳城，“以超越种印者至少一个大境界的绝对神魂力量，强行将印记连同其根源法则，一同抹除。”
柳城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方才那噬魂魔，虚体状态便能无视师兄你的剑气，其本体至少是至尊层次。那种印者……”
“方才出声制止的存在，应当便是魂种的主人。”楚云目光投向裂缝消失之处，右瞳中仍有推演后的微光残留，“其气息苍茫古老，威压之盛，确在至尊境巅峰无疑。不过，他显然受到极大约束，很可能无法离开那封印小世界，或者离开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否则刚才来的就不会只是一道噬魂魔的分影。”
“至尊境巅峰……”柳城喃喃重复，纵然他心志坚韧，此刻也不免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问道境之后是规则境，规则境之后才是至尊境！这之间的鸿沟，堪称天堑。
“师兄，莫要灰心！”楚云的手重重按在柳城肩上，一股温暖精纯的混沌灵力渡了过去，声音斩钉截铁，“印记方种，距离彻底发作尚有时间。深渊族被封印，便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这世间大道万千，未必没有第三种破解之法。待我寻到大衍悟道果，或许能从中参悟出应对之道。你身负先天剑心与天品雷灵根，乃天道所钟，岂会轻易折损于此？”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力量与楚云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坚定信念，柳城胸膛起伏，眼中那抹灰暗被重新点燃。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师弟说得对！我柳城一路披荆斩棘至此，家族血仇未报，剑道巅峰未窥，岂能因一道印记便束手待毙？这印记，便当作是磨砺我剑心魂火的又一道劫难！”
“正该如此！”楚云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两人稍作调息，待伤势略稳，便准备离开这片不祥的废墟。然而，就在他们起身之际——
“咻！咻咻咻！”
远处天边，传来十数道急促的破空之声。来人速度极快，气息凌厉，转眼间便从四面八方掠至，呈合围之势落在废墟周围，隐隐将楚云二人圈在中央。
为首者，是一袭月白色天罗宗核心弟子服饰的绝美女子。她云鬓高绾，容颜清冷如九天皓月，身姿挺拔若雪中青松，气息渊深似海，赫然达到了圆满境八重的层次。其身后跟随的十余人，亦皆身着天罗宗服饰，修为最低也在返虚境中期，行动间默契十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小队。
“柳师弟，你可安好？”清冷女子目光首先落在狼狈却挺立的柳城身上，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关切，冷冽的嗓音也柔和了半分。
柳城见到来人，明显松了口气，拱手道：“张师姐，你怎会来此？”
来人正是天罗宗当代第二天骄，第二峰峰主莫道磐的亲传弟子——张雁涵。
“我等在百里外，感应到此地有异常剧烈的规则波动，更有求救信号残留痕迹，提及三宗在此围杀我宗弟子，便即刻赶来。”张雁涵简洁说明，随即，那双清冷剔透的眸子便转向了楚云，带着审视与探寻，“这位道友是？”
“这位是……”柳城正欲介绍。
“在下南宫云，游历散修，与柳城兄乃是故交，适逢其会。”楚云淡然拱手，报出了化名。他此刻气息内敛，加之重伤未愈，看上去并无太多特异之处。
张雁涵目光在楚云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他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上顿了顿，却并未深究，只是微微颔首：“方才那规则境气息以及残留的阴邪波动，可是二位遭遇了强敌？”
柳城看了一眼楚云，见楚云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便简略说道：“确是如此。我们被三宗之人以阵法困杀，苦战方破。后又有一神秘强者隔空出手，似欲擒拿我等，其气息诡谲阴邪，幸而其似乎受制于某种约束，未能持久，方才退去。”他隐去了关于深渊族与魂种印记的具体细节。
张雁涵听完，秀眉微蹙：“规则境的神秘强者……此事非同小可。秘境近来异象频发，恐有剧变。柳师弟你伤势颇重，不宜再独行冒险。我等在前方百里处的‘栖霞峰’设有临时营地，有阵法防护，相对安全。不如先随我回营地疗伤，再从长计议。”
柳城看向楚云，征询他的意见。
楚云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此刻柳城状态不稳，有天罗宗这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先作休整，确是上策。且他也可借此机会，了解更多关于秘境现状的信息。
“那便有劳张师姐了。”柳城拱手道谢。
一行人当即动身，在张雁涵的带领下，朝着栖霞峰方向疾驰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众人抵达栖霞峰。此峰地势险要，三面峭壁，唯有一条小径可通山顶。此刻峰顶已被清出一片平地，布置了一座简易却稳固的防护阵法，数十顶帐篷井然有序，已有不少天罗宗弟子在此驻扎休整。
张雁涵将柳城和楚云安置在一顶较为宽敞安静的帐篷内，又留下一些疗伤丹药，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将今日所见立即上报给营地中地位更高的领队长老。
帐篷内，只余楚云与柳城二人。
“师弟，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柳城服下一颗疗伤丹药，脸色稍缓，低声问道。
楚云沉吟道：“我入秘境，本为‘大衍悟道果’而来。如今秘境异变，深渊族现踪，局势更为复杂险恶。依我推测，深渊族被封印无数岁月，必然极度渴望破封而出。而大衍悟道树蕴含三千大道本源之力，对他们而言，乃是无上滋补，甚至是破封的关键之一。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柳城神色一紧：“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去争夺悟道果？甚至……可能已经在那里布局？”
“十有八九。”楚云目光锐利，“所以，悟道树所在，如今恐怕已成风暴之眼。但我必须前往。一则，悟道果对我至关重要；二则，必须查清深渊族的动向与具体图谋；三则……”他看向柳城，“或许在悟道树附近，能寻到关于破解魂种印记的线索或契机。”
“太危险了！”柳城急道，“你伤势未复，孤身前往，若再遭遇深渊族……”
“师兄放心，”楚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我自有分寸。混沌道瞳对大道之力感应敏锐，可助我趋吉避凶。当务之急，是你需尽快稳固境界，恢复实力。此处营地相对安全，又有张师姐等人照应，正是你闭关突破问道境的绝佳时机。”
柳城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位一旦下定决心便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师弟，也知道楚云所言确是道理。他如今带着魂种印记，实力又未恢复，跟着楚云反成拖累。
“好，我就在此闭关，冲击问道境！”柳城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待我突破，便去秘境核心寻你！师弟，你务必万事小心，切不可逞强！”
“我明白。”楚云从青木灵戒中取出数瓶上好的疗伤丹药和一小坛百草酿留给柳城，“这些你拿着，安心闭关。我们……秘境核心再见。”
两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联络与汇合的细节，以及若遇极端情况的应对之策。
半个时辰后，楚云悄然离开了栖霞峰营地，未惊动任何人。
他独立于一座孤峰之巅，衣袂在因秘境异变而变得紊乱的风中猎猎作响。举目远眺，秘境最深处，氤氲的混沌雾气笼罩天地，即便以混沌道瞳望去，也仅能窥见其中有无尽霞光隐现，大道之音如缥缈仙乐般隐约回荡，更有一股股或磅礴、或诡异、或古老的气息在其中交织、碰撞。
那里，是大道显化之地，也是危机汇聚之所。
“深渊族……上古邪族……”楚云低声自语，双眸之中，左瞳洞察幽光流转，右瞳推演符文生灭，清俊的面容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缓缓浮现出一抹混合着凝重、兴奋与无尽锋芒的冷笑。
“这淌浑水，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微一晃，已然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混沌流光，向着那霞光与危机并存的秘境最深处，电射而去，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群山与翻滚的雾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