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后堂。
他与通判、推官正为秋粮征收的细则争得面红耳赤。
太湖沿岸田亩等级划分、历年欠缴情况、大户隐匿田产……桩桩件件,皆是牵扯极广的麻烦事。
苏轼虽有心改革,却也深感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推行不易。
就在这时,种捕头步履匆匆地进来。
也顾不得礼节,径直走到苏轼身边,俯身低语。
苏轼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色不变,对仍在争论的下属们摆了摆手。
“秋粮之事,牵扯甚广,非一时可决。
诸位且先退下,容本官细思,明日再议。”
通判与推官对视一眼,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告退。
待堂内只剩二人,苏轼才放下毛笔,问道:“星宿派?丁春秋?”
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
“回相公,千真万确。”
种捕头压低声音,语气肯定。
“来的是丁春秋座下大弟子摩云子,气焰嚣张。
请柬是直接送到慕容复手上的,言语间以燕子坞书院安危相胁。
慕容复……已当场应下,半月后赴会。”
“当场应下……”
“星宿派远在西域,乃是雄踞一方的巨擘,丁春秋此人,武功诡异,更兼野心勃勃。
此人向来不服王化,视中原法度如无物。
他此番劳师动众,召开这‘万仙大会’,广邀三山五岳的旁门左道,
所图绝非江湖恩怨那么简单,
恐怕……意在集成江湖势力,向我中原渗透施压。”
苏轼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慕容复此子……倒是沉得住气,或者说,是胆大包天。
他明知星宿海是龙潭虎穴,丁春秋没安好心,却仍慨然应约。
这是少年意气的匹夫之勇,还是……他自觉有足够的底气与依仗,敢于火中取栗?”
他象是在问种捕头,又象是在问自己。
他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种捕头。
“种捕头,你与慕容氏接触较多,以你观之,慕容复及其麾下实力究竟如何?
可否与丁春秋这等积年老魔一争短长?
还有,庄内近日可有异动?”
苏轼追问各种细节,此事自然是需要全面评估。
种捕头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说道:“相公明鉴。慕容氏本身实力不容小觑。
四大家臣,邓百川沉稳、公冶干多智、包不同勇悍、风波恶机敏,皆是一流好手。
其庄丁训练之精良,远超寻常江湖门派,更兼阵法配合默契,俨然有行伍之风。
前夜司马林率众夜袭,可谓精锐尽出,却被慕容复率家臣庄丁轻易击溃,主脑被擒,足见其战力。而且……”
他顿了顿,“据卑职观察,大理国镇南王世子段誉,与慕容复交往甚密,此次星宿海之行,段世子极有可能同行。
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六脉神剑名震天下,若得此人相助,慕容复无疑多一强援。”
“段誉……大理皇室……”
苏轼了然,
“若得大理皇室暗中支持,确实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看来此子际遇非凡,并非毫无根脚。”
“不过,江湖事,终究需江湖了。
朝廷自有法度体统,不宜直接插手其间恩怨,否则极易授人以柄,引发更大的动荡。”
“那……相公之意,我们该如何应对?”
种捕头试探着问。
他深知苏轼看重慕容复整顿漕运、开办书院的作为,但更清楚朝廷对江湖势力一贯的防范态度。
苏轼沉思良久。
慕容复整顿漕运,清除水匪,于国于民有利,他开办燕子坞书院,教化乡里子弟,导人向善,亦合圣人之道,乃是一件功德。
整顿漕运,清除水匪,于国于民有利,此乃实事。
他开办燕子坞书院,教化乡里子弟,导人向善,亦合圣人之道,乃是一件功德。
于公于私,朝廷都不能对丁春秋这等巨枭的逼迫坐视不理,寒了有心为善者的心。
然则,明助不可取,以免落人口实,说官府勾结江湖势力,干预其中私斗,造成说不清的麻烦。
一番思索过后,他提起笔,铺开一张公函纸,吩咐道:
“种捕头,你持我手令,即刻调一队绝对可靠的厢军精锐,改换服色,
以‘加强太湖水域巡防,严缉流窜水匪’为名,即日起,加大对燕子坞周边水域,
特别是通往太湖各主要水道的巡戈密度。
“但要严令带队将校,他们的任务只是‘维持地方靖安’,震慑宵小,非到万不得已,
比如有大规模匪类攻打庄子、危及百姓这等极端情况,
绝不可轻易介入任何江湖私斗,一切以维持现状、保护书院安宁为要。”
“是!卑职明白!”
种捕头心领神会。
苏轼此举,是在不违背朝廷法度的前提下,确保慕容复后方稳定,使其能无后顾之忧地前往星宿海。
这“巡防”的兵力,就是对潜在觊觎者的最好警告。
“还有一事,”
苏轼叫住正要转身的种捕头,
“你需多派精干人手,留意星宿派,其他各大江湖势力在苏州境内的动向,
特别是慕容复离庄之后,更要确保其书院无恙,庄中老弱妇孺平安。
一有异动,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相公思虑周详!卑职亲自去安排,定将太湖周边看得死死的。”
种捕头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慕容复啊慕容复,”
苏轼轻叹,“你究竟是能涤荡江湖污浊、利国利民的俊杰,
还是另一个包藏祸心、欲趁乱而起的方腊?
这江湖水深似海,朝堂亦是风波险恶,你选这条路……
但愿,是老夫多虑了。你好自为之吧。”
为了保住慕容复,苏轼还特地交待种捕头,切记亲自前往,交待与沿途州县,请其给予一定的关照。
当然他又手书一封,在信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思路。
同时,也叮嘱慕容复此次前去一定要谨慎行事,以正道自持。
这一切事情做完,苏轼才心中稍有宽慰。
但是,他心中还在带着一丝隐隐忧虑,万仙大会这场鸿门宴,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