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您先净手,喝口茶。”
陈明允将托盘放下,示意小丫头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便打发她出去了。
他自己则拧了布巾,躬敬递给陆少渊。
陆少渊接过,擦了擦手脸,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旅途的些许风尘。“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床沿。
陈明允这才挨着床边坐下,腰背习惯性地挺直,目光却忍不住在陆少渊身上打量。
“东家,您这一去,可真是……”
陈明允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自去年您和燕大侠除了那兰若寺的树妖姥姥,镇上着实安稳了好一阵子。
走的时候又是一通好杀,给镇子也算是杀出来半年朗朗乾坤,过了一阵安生日子,我这边人手不足,收养了三个孩子做帮手。
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看咱们店里,管顿饱饭吃。
燕大侠也时常下山来咱们酒馆吃酒。每次来,都要念叨您几句。”
陆少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普通的本地炒青,但火候不错。
“燕大哥他……可还好?”
“燕大侠精神矍铄,酒量更胜从前!”陈明允笑道,“就是脾气……嗯,还是不愿意出山来住,现在还住在兰若寺当中。
您走了半年没消息,镇子上的那些宵小又开始固态重萌,多亏了燕大侠,才将他们镇住。”
“恩!”陆少渊点点头,他知道燕赤霞为什么不离开兰若寺,
因为蒙特内哥罗老妖还没死,树妖姥姥虽然死了,但只要燕赤霞离开,这蒙特内哥罗就又会变成妖魔聚集之地。
没有树妖可以有狼妖,可以有虎妖,蒙特内哥罗老妖座下,不缺妖邪。
陆少渊在酒馆歇息了一晚。
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略作洗漱,从陈明允准备好的行囊里取了酒食,用油纸包好,负剑出门。
蒙特内哥罗镇往西,约七八里,便是蒙特内哥罗。
山势不算高,却林木幽深,常年雾气缭绕,显得有些阴森。
山腰处,便是那座曾经名为“兰若寺”的破败古刹。
与一年前那鬼气森森、破败不堪,藤蔓缠绕的景象不同,如今的寺庙虽然依旧破败坍塌,仅剩的几间房却干净了许多。
缠绕建筑的妖藤枯死殆尽,寺前空地上的荒草也被清理过,露出青石板路径。
陆少渊朗声道:“燕大哥,故人来访,可有酒乎?”
话音未落,一道魁悟却不高的身影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来人虬髯如戟,环眼阔口,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正是燕赤霞。
“哈哈哈!我道是谁,是陆老弟回来了!”
燕赤霞声如洪钟,几步跨到陆少渊面前,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一走大半年,音信全无,老哥我还以为你被哪个深山老妖抓去当了压寨相公!”
“哈哈哈哈,燕大哥说笑了。小弟这次云游四方,斩了些作恶的妖物,耽搁了些时日。
倒是大哥你,守着这荒山破寺,清苦了。”
“清苦个屁!”
燕赤霞一瞪眼,拉着陆少渊就往殿里走,“有酒有肉,快意恩仇,哪里清苦?
来来来,正好前日从镇上打了酒,还有明允那小子硬塞给我的卤狗肉,咱们边喝边聊!”
正殿内更是简陋,除了一个破烂的蒲团,一张断腿的桌子,两条长梁做长凳,便别无他物。
桌上果然摆着个酒坛,两个粗瓷海碗,一包油纸裹着的卤狗肉,香气扑鼻。
两人相对坐下,燕赤霞拍开酒坛泥封,给两个海碗满上烈酒,自己先端起一碗,“咕咚”就是一大口,哈出一口酒气,畅快道:
“痛快!陆老弟,来,先干了这碗,算是给你接风!”
陆少渊也不推辞,端起碗一饮而尽。酒是自家酒馆的劣质烧刀子,辛辣猛烈,却别有一股粗犷豪迈。
“好!”
燕赤霞赞了一声,抓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嚼,“说说,这大半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斩了什么妖魔?可有碰上扎手的点子?”
陆少渊便简略说了说途中经历,龙山诛狐灭灭混元老妖,江边斩恶蛟、破庙诛花妖之事。
燕赤霞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拍案叫好,时而破口大骂那蛟龙与花妖狼狈为奸。
“千年蛇妖诛得,江中蛟龙斩得,兄弟这一身本事,怕已经不在我之下啦!”
“大哥,我此次回来,还约了一位道友,要除一大妖魔,还需燕大哥鼎力相助!”陆少渊认真的说道。
“什么大妖魔?”燕赤霞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千年化龙蜈蚣精!借天下信仰,练就佛祖金身,窃王朝龙气,意图登天化龙的当朝国师,普渡慈航!”
砰!手中酒碗直接捏碎,燕赤霞瞠目结舌。
“什么?”
燕赤霞壑然起身,蒲扇般的大手按在破桌上,震得酒碗跳起,残酒四溅。
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虬髯根根戟张,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千年化龙蜈蚣精?借信仰铸佛祖金身?窃王朝龙气?当朝国师?”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如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陆老弟,此事……你可有确凿证据?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陆少渊神色沉凝,迎着燕赤霞灼灼的目光,缓缓点头:
“半点假不得!这位护国法丈普渡慈航崛起之速、行事之诡、权势之盛,实力之强,旷世绝伦!
如今忠良渐消、奸佞横行、国力日衰,王朝将亡,此绝世大妖,可是出了大力了!”
燕赤霞缓缓坐回梁上,抓起酒坛,直接对着坛口“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水顺着虬髯流淌。
他放下酒坛,眼中再无半点醉意,只剩下凛冽如冰的锐利寒光。
“他娘的……老子早就觉得这世道不对劲!
妖魔作乱越发猖獗,各地灾异频出,朝廷却似睁眼瞎,只知横征暴敛,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