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重返雾隐
傍晚时分，雾隐山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霞光里。
胡同口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几洼积水映着天光。早点摊的王嫂正在收摊，看见那辆熟悉的白色皮卡驶进来，手里的油条篓子差点掉地上。
“张老板！回来啦？”她扬起手，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欢喜。
张清玄推开车门，踏上熟悉的青石板路。空气里飘着熟悉的烟火气——隔壁李大爷家炖肉的香味，对门刘婶炸丸子的油香，还有胡同深处飘来的桂花甜酒酿的甜香。
回家了。
胖子抱着还在熟睡的阿明下车，陈子轩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坤叔从驾驶座探出头：“张老板，我就送到这儿了。有事随时联系。”
张清玄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谢了。”
坤叔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还有一张纸条，写着个电话号码。他笑了：“张老板，这就见外了。陈小姐那边已经给过报酬了，够我养老了。”
“那是她的，这是我的。”张清玄说，“这次多亏你。”
坤叔也不矫情，收起信封：“那行，我就收下了。对了，阿明那孩子……好好待他。苦命人，能遇上你们，是福气。”
皮卡调头离开，尾灯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张清玄转身，推开扎纸店的门。
吱呀——
门轴发出熟悉的声响，店里的一切都没变。货架上的纸扎金童玉女静静伫立，柜台上的紫砂壶泛着温润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淡淡香火的味道。只是三天没人打扫，落了层薄灰。
“老板，我先去收拾！”胖子把阿明放在柜台后的躺椅上，麻利地拿起扫帚。
陈子轩放下行李，去后院打水。井水还是那么清凉，他打了半桶，开始擦桌子擦柜台。
张清玄没动，他站在店里，深深吸了口气。
这才是他的地方。
有烟火气，有生活味，有可以守着的“眼前”。
正收拾着，胡同里传来脚步声。先是李大爷摇着蒲扇过来：“张老板，出差回来啦？顺利不？”
“还行。”
“那就好，那就好。”李大爷笑呵呵的，“对了，昨儿有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来找你，说是你师妹，在你店里等了一天。我跟她说你出门了，她就走了，说今天再来。”
红衣姑娘？凌薇。
她果然先一步回来了。
正说着，对门刘婶端着个大海碗过来：“张老板，刚炖的排骨汤，趁热喝。哎呦，这小孩儿是谁家的？长得真俊……”
阿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和人。
“路上捡的。”张清玄接过汤碗，“以后在店里帮忙。”
刘婶“哎哟”一声，心疼地摸了摸阿明的头：“可怜见的，瘦成这样。等着，婶子回家拿点鸡蛋糕来！”
街坊们陆陆续续过来打招呼，有的送菜，有的送水果，有的只是来问声好。胖子一边应付一边小声嘀咕：“老板，咱们这胡同，人情味真足……”
张清玄喝着排骨汤，汤很鲜，排骨炖得软烂，萝卜吸饱了肉汁，入口即化。他慢慢喝完，把碗递给胖子：“去，把碗刷了还给刘婶。”
“好嘞！”
等街坊们都散了，扎纸店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胖子钻进厨房，开始张罗晚饭——出门几天，冰箱里的菜都蔫了，他挑还能用的，做了个简单的三菜一汤：蒜薹炒肉、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还有一大锅紫菜蛋花汤。
饭菜刚上桌，店门被推开了。
一袭红衣，风尘仆仆。
凌薇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发黑，显然没休息好。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明远师叔，还是那身青色道袍，但袍角沾满泥点，拂尘也断了半截，看起来颇为狼狈。
“师兄。”凌薇走进来，声音沙哑。
“坐。”张清玄指了指八仙桌，“先吃饭。”
凌薇和明远确实饿了，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胖子又添了两副碗筷，陈子轩去盛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等吃得差不多了，凌薇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师兄，湘西那边……出事了。”
“说。”
“落花洞确实有镇魂玉的线索。”凌薇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摊在桌上，“这是我在凤凰县一个老猎人手里买的，他说五十年前，他爷爷见过一个老道士进山，就是去的这个位置。”
地图上标注得很详细，落花洞位于凤凰县西南的深山里，周围标注了几个危险符号——毒瘴、流沙、还有……“活尸”。
“我和明远师叔前天到了洞口。”凌薇继续说，“洞口被石头封死了，但能感觉到里面有很浓的阴气。我们正准备破开封石，洞里……冲出来十几具活尸。”
“活尸？”陈子轩皱眉，“湘西赶尸常见，但活尸……”
“不是普通的行尸。”明远开口，声音沉重，“这些活尸动作敏捷，配合默契，而且……会用武器。我们一开始轻敌了，被它们围攻，差点没出来。”
他撩起袖子，手臂上缠着绷带，隐隐渗出血迹：“被活尸的指甲划伤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溃烂，我用真元压制才没恶化。”
张清玄仔细查看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腐臭。确实是尸毒，但不是普通尸毒，里面掺杂了某种阴邪的力量。
“更麻烦的是，”凌薇压低声音，“这些活尸……有人指挥。”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铃，铃身刻满符文，但已经破损了：“我们在洞口捡到的。这是茅山的‘控尸铃’，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炼制。五十年前失踪的那位师祖……就会这种铃。”
张清玄接过铜铃，入手冰凉，能感觉到里面残留的灵力波动——很微弱，但确实是茅山正统的道法气息。
“你的意思是，五十年前那位带着镇魂玉失踪的师祖，可能还活着，在落花洞里操控活尸？”
“不确定。”凌薇摇头，“但控尸铃出现在那里，肯定和茅山有关。而且……我和明远师叔在洞口外围，发现了这个。”
她又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块黑色的布片，材质很特殊，像是某种动物的皮，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
张清玄眼神一凝。
这个图案，他见过。
在鬼门令上。
“玄冥。”他吐出两个字。
凌薇点头：“我也怀疑。如果玄冥和五十年前师祖的失踪有关，那镇魂玉可能已经落在他手里。落花洞现在的异常，可能是他布下的陷阱——用镇魂玉做诱饵，引我们进去。”
明远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没敢深入，退了出来。张清玄，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建议……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张清玄看了眼柜台上的玉盒。还魂草只剩五天有效期，等不起。
“明天出发去湘西。”他说。
凌薇和明远对视一眼，都没反对——他们知道张清玄的性格，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我也去。”陈子轩说。
“还有我！”胖子从厨房探出头。
张清玄看了他们一眼：“胖子留下看店，照顾阿明。子轩跟我去。”
“老板！”胖子急了，“我……”
“你修为不够。”张清玄打断他，“湘西不比泰国，那里是玄冥可能布下的陷阱，你去太危险。留在店里，守着家，也是重任。”
胖子还想争辩，但看着张清玄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蔫了：“那……那你们小心。”
正说着，店门又被推开。
林瑶走了进来。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长发披肩，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些。看见店里这么多人，她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
“回来了？”她走到柜台前，把手里的文件袋放下，“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被盯上了。”林瑶打开文件袋，取出一叠照片，“从昨天开始，扎纸店附近出现了三组不明身份的人，轮流监视。我让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去盘问，他们都说是游客，但口音、穿着、行为模式，都不像普通游客。”
照片上，有几个男人在不同位置、不同时间拍摄的扎纸店。虽然伪装得很好，但眼神里的锐利藏不住。
“还有，”林瑶又取出一份报告，“陈静薇的公司，昨天遭到黑客攻击，财务系统被入侵，损失还在统计。攻击的ip地址经过层层跳转，最终指向……泰国。”
“吴潘的报复。”张清玄并不意外。
“不止。”林瑶表情严肃，“我所在的警局，今天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你‘非法经营、传播封建迷信、涉嫌多起命案’。信里列举了一些‘证据’，虽然都是捏造的，但很专业，像是懂法律的人写的。”
她顿了顿：“张清玄，有人想把你搞臭，让你在国内待不下去。”
明远脸色一变：“是玄冥？”
“不确定。”林瑶摇头，“但时间点太巧了。你们刚从泰国回来，这些事就接二连三发生。我怀疑……是有人在协调行动。”
张清玄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监视、黑客攻击、匿名举报……这些都是小手段，伤不了他的根本，但很恶心，像苍蝇一样烦人。而且这些手段，不像是玄冥的风格——他更喜欢直接动手。
除非……他在拖延时间？
拖延他去湘西的时间？
张清玄看向柜台上的玉盒。还魂草还剩五天。玄冥可能算准了这个时间，用各种小麻烦拖住他，等还魂草枯萎，救师父的最后希望就没了。
好算计。
“林瑶。”他开口，“举报信的事，你能压多久？”
“最多三天。”林瑶说，“这种匿名举报，按规定要受理调查。我可以找理由拖一拖，但拖不了太久。三天后，上面就会派人来。”
三天。
从雾隐山到湘西凤凰县，最快也要一天。进山、找洞、取玉，最少也要两天。时间刚刚够，但前提是……路上不能出意外。
“够了。”张清玄站起身，“凌薇，明远师叔，你们今晚在店里休息，明天一早出发。林瑶，举报信的事麻烦你尽量拖延。另外……扎纸店附近那些监视的人，帮我清理一下。”
“怎么清理？”林瑶问。
“合法清理。”张清玄看着她，“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怎么做。”
林瑶笑了：“明白。扰乱治安，寻衅滋事，够拘他们几天了。”
正事谈完，气氛稍微轻松了些。胖子又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炸的花生米，撒了盐和辣椒面，香气扑鼻。陈子轩泡了茶，几人围坐闲聊。
凌薇看着柜台后熟睡的阿明，问：“这孩子是……”
“泰国救的。”张清玄简单说了经过。
凌薇听完，眼神复杂：“师兄，你心还是那么软。”
“不是心软。”张清玄说，“是底线。”
明远点头：“修道之人，当有此心。这孩子根基不错，若有缘，可传他些防身之术。”
正说着，店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陈静薇。
她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但眉眼间透着疲惫。看见店里这么多人，她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优雅的笑容：“张老板，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
她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柜台上：“云南带回来的普洱茶，听说你喜欢喝茶。”
张清玄点头：“谢了。”
陈静薇的目光在凌薇和林瑶身上扫过，笑容不变：“凌薇姑娘，林警官，都在啊。正好，我二叔的事……有进展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刚收到消息。”陈静薇压低声音，“我二叔陈建业……还活着。他在缅甸，跟一个叫‘桑坤’的军阀在一起。那个桑坤，是吴潘的合作伙伴。”
张清玄眼神一凝：“消息可靠？”
“可靠。”陈静薇点头，“我在缅甸的线人亲眼看见的。但具体位置还不清楚，只知道在掸邦山区。线人说，陈建业看起来……不太正常。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像是被控制了。”
“降头。”凌薇说，“吴潘最擅长这个。”
陈静薇眼圈微红，但强忍着：“张老板，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去湘西，但……能不能请你，从湘西回来之后，去一趟缅甸？报酬随便你开，我只想把我二叔带回来，是死是活，都要带他回家。”
张清玄看着她，沉默片刻：“等湘西的事办完再说。”
陈静薇松了口气：“谢谢。”
店里又安静下来。三个女人——凌薇、林瑶、陈静薇，各自坐在不同位置，气氛微妙得让胖子想溜。他悄悄对陈子轩使眼色，两人借口收拾厨房，躲了进去。
张清玄面不改色，继续喝茶。
最后是林瑶先起身：“我先回去了，局里还有事。张清玄，你明天出发前，给我个电话。”
“嗯。”
林瑶离开后，陈静薇也起身告辞。凌薇和明远去后院客房休息。
店里终于只剩下张清玄一个人。
他走到柜台后，看着熟睡的阿明，又看了看柜台上的玉盒和那枚破损的控尸铃。
湘西，落花洞，活尸，控尸铃，玄冥，镇魂玉……
一条条线，在脑海中交织。
他握紧拳头。
师父，再等我几天。
这次，一定要把镇魂玉带回来。
窗外，夜色已深。
雾隐山的夜晚，安静得能听见远处山泉流淌的声音。
扎纸店的灯，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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