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晨光与暗流
清晨五点半，天色还是一片蟹壳青。
扎纸店后院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开始啁啾。张清玄闭着眼躺在床上，能听见胖子在西屋打呼噜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拉风箱，还带着点哨音。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看了会儿。身体还是虚，星火之力像是一口快见底的井，每次运转都只能提起微弱的一丝。老砖厂那一战消耗的精血，不是三天鸡汤就能补回来的。
窗外的天色慢慢亮起来。他起身，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汗衫，趿拉着拖鞋推门出去。
院子里有薄雾，石桌石凳上凝着一层露水。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张清玄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在脸上，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老板，起这么早？”
胖子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他穿着件松垮垮的背心，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里却已经握着锅铲了。
“睡不着。”张清玄用毛巾擦着脸，“今早吃什么？”
“小米粥，蒸包子。”胖子打了个哈欠，“昨儿下午发的面，牛肉大葱馅的，包了三十多个，够吃两天的。”
“包子蒸好了叫我。”
张清玄说完，转身往前堂走。胖子在身后小声嘀咕：“就知道吃，也不问问人睡得好不好……”
“我听见了。”张清玄头也不回。
胖子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回厨房去了。
前堂里还黑着，只有晨光从门缝里透进来一点。张清玄推开店门，胡同里的凉气涌进来。对门的李奶奶已经起来了，正在门口扫落叶，看见他就招呼：“小张，今儿起得早啊。”
“李奶奶早。”张清玄点点头，“您家孙子昨晚没闹吧？”
“没没没，一觉睡到天亮。”李奶奶笑呵呵的，“回头我让我儿子送两条鲤鱼过来，昨天钓的，活蹦乱跳呢。”
“不用客气。”
“要的要的，您帮了那么大忙……”
正说着，胡同口传来修车摊开张的声音——赵老三的修车摊，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六点开张。接着是卖豆浆油条的老赵推车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咯噔咯噔”响。
胡同醒了。
张清玄回到店里，在柜台后面坐下。他从抽屉里拿出那面从老砖厂带回来的铜镜，放在桌上。
镜子很旧，铜框已经氧化发黑，背面的梅花图案也模糊了。镜面更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照不出清晰的影像。
但他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他用手指拂过镜面，能感觉到一股极淡的、冰冷的阴气，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渗出来的。这不是普通的怨气，更像是某种……印记。
镜中之主的印记。
“老板，吃饭了。”
胖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胖子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摆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两碗小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
包子白白胖胖，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馅，热气混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米油都熬出来了，上面撒了点葱花。
“尝尝。”胖子递过筷子，一脸期待，“我昨儿特意去市场买的牛肋条，肥瘦相间，剁馅的时候加了点姜汁去腥，保准好吃。”
张清玄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皮松软，肉馅鲜美，汤汁饱满，确实不错。
“还行。”他说。
胖子立刻眉开眼笑：“那必须的！我跟你说，这包子啊，馅是关键，肉得手剁，机器绞的没那个口感。还有这面，得发到两倍大，揉的时候得……”
“吃饭。”张清玄打断他。
胖子撇撇嘴，埋头吃自己的。但没吃两口，他又忍不住开口：“老板，昨儿那事……真完了吗？我是说，井底那东西，还有刘小雪……”
“暂时完了。”张清玄喝了口粥，“刘小雪在医院，失忆了，也许是好事。井底的东西被我打散了，但……”
他顿了顿，看向桌上那面铜镜：“这东西还在。镜中之主这种存在，很难彻底消灭。它只是暂时潜伏了，等找到新的机会，还会出来。”
胖子脸色一白：“那……那怎么办？”
“见招拆招。”张清玄说，“这种东西，一般是靠执念存在的。只要找到它的执念根源，就有办法彻底解决。”
正说着，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林瑶推门进来，今天穿了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白衬衫，一步裙，腿上裹着肉色丝袜，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鞋。她头发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干练又清爽。
“张老板早。”她走过来，把手里提着的纸袋放在桌上，“局门口新开的糕点铺，蛋黄酥，给你们带了些。”
张清玄抬眼看了看她。林瑶今天这身打扮确实养眼，衬衫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能看见锁骨，又不会太暴露。一步裙包裹着臀部和双腿的曲线，走路时微微摆动，很有味道。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吃包子：“林警官这么早，有事？”
“两件事。”林瑶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第一，刘小雪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失忆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永久。她父母决定带她去外地疗养，换个环境。”
“第二呢？”
“第二……”林瑶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在老砖厂的后续勘查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照片。第一张是车间的全景，第二张是那些废弃机器，第三张……
张清玄拿起第三张照片。
照片是在车间深处拍的，砖块堆后面，地上有一个用血迹画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是复杂的符文，中间摆着三根烧了一半的香。
“这是什么？”胖子凑过来看。
“献祭阵。”张清玄说，“很古老的献祭阵，不是中原的，像是……苗疆那边的。”
“苗疆？”林瑶皱眉，“刘小雪是本地人，怎么会苗疆的东西？”
“不是她画的。”张清玄摇头，“是附在她身上的那个东西画的。看来镜中之主，和苗疆有些渊源。”
他把照片放下，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林瑶又拿出一张照片，“在献祭阵旁边，我们发现了一面镜子碎片。”
照片里是一小块铜镜碎片，只有指甲盖大，但能看出背面的梅花图案——和桌上这面镜子一模一样。
“碎片上检测到了刘小雪的指纹。”林瑶说，“还有……另一个人的。”
“谁？”
“不知道。”林瑶摇头，“指纹库里没有匹配的。但根据纹路分析，是个成年男性，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右手虎口有老茧，像是常年握笔或者拿工具的人。”
张清玄眼神一凝。
右手虎口有老茧的男人。这个特征，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汽车引擎声。
陈静薇从车上下来，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笔直的小腿。她长发披肩，脸上化了精致的妆，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
“张老板，林警官。”她微笑着走进来，把纸袋放在桌上，“早上路过咖啡店，买了些刚出炉的可颂和拿铁。”
林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张清玄倒是很自然地打开纸袋，拿出一个可颂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松软，带着黄油的香气，确实不错。
“陈小姐今天不用去公司？”他问。
“下午有个会，上午没事。”陈静薇在林瑶旁边的凳子坐下，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老砖厂有新的发现？”
林瑶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陈静薇沉吟片刻：“苗疆……我好像听我爷爷提过。他说民国时候，城里来过一批苗疆的巫师，说是来找什么东西，后来就没消息了。”
“找什么东西？”张清玄问。
“不清楚。”陈静薇摇头，“爷爷说那些人神神秘秘的，住在城西的客栈里，每天早出晚归，像是在勘探地形。后来有一天，他们突然都消失了，客栈老板说他们连夜走的，房钱都没结。”
城西。
老砖厂就在城西。
张清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镜中之主，苗疆巫师，民国时期的失踪案……这些线索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老板。”胖子突然开口，“您说，镜中之主会不会就是那些苗疆巫师要找的东西？”
“有可能。”张清玄说，“但还需要更多证据。”
他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半了。胡同里彻底热闹起来，卖菜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孩子上学的吵闹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生活气息。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瑶问。
“休整。”张清玄说，“连续忙了几天，得缓缓。而且……”
他看向后院的方向：“小师妹今天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后院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凌薇背着一个双肩包，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她穿了一身简单的运动装，马尾扎得高高的，脸上有些疲惫，但眼睛很亮。
“师兄。”她看见张清玄，眼睛一亮，但马上又注意到店里的林瑶和陈静薇，愣了一下，“林警官，陈小姐。”
“凌薇回来了。”林瑶笑着打招呼。
陈静薇也点点头：“凌薇妹妹这几天去哪了？”
“回了一趟茅山。”凌薇在张清玄旁边坐下，接过胖子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山门里出了点事，师父让我回去一趟。”
“什么事？”张清玄问。
凌薇看了看林瑶和陈静薇，犹豫了一下。
“直说。”张清玄说。
“师父说……”凌薇压低声音，“茅山内部，可能有人和玄冥有联系。”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胖子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地上，陈子轩刚从后院进来，听见这话也愣住了。
“具体是谁还不知道。”凌薇继续说，“但师父说，最近山门里有些不对劲。几个长老的行踪诡秘，弟子间也流传着一些奇怪的传闻。师父让我回来提醒你，小心点。”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问：“玉衡真人怎么样了？”
“身体还是那样。”凌薇眼神一黯，“蚀魂散的毒解不了，只能靠丹药吊着。师父说……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一个月。
张清玄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三年前那件事后，他就再没回过茅山。但玉衡真人对他有养育之恩，这份情，他不能不还。
“我知道了。”他说，“你先去休息，洗个澡，换身衣服。胖子，给小师妹做点吃的。”
“得嘞！”胖子应道，“凌薇你想吃什么？面条？馄饨？还是……”
“随便。”凌薇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她起身往后院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张清玄一眼：“师兄，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凌薇顿了顿，“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去。茅山终究是你的家。”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凌薇走了。店里又安静下来。
林瑶和陈静薇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胖子小声嘀咕：“茅山内部有叛徒……这可不是小事……”
“吃饭。”张清玄打断他。
几人埋头吃饭，但气氛明显沉重了许多。镜中之主的事还没解决，茅山内部又出问题，玄冥的阴影越来越近。
正吃着，店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拿着个布包。他脸上满是皱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请问……张师傅在吗？”他小声问。
张清玄放下筷子：“我就是。有事？”
男人走进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笑得灿烂。
“这是我女儿。”男人声音发颤，“三天前……失踪了。警察找了，没找到。我听人说，您……您能找着人？”
张清玄接过照片看了看，又抬头看着男人：“什么时候失踪的？在哪失踪的？”
“就在城西老居民区。”男人抹了抹眼泪，“她说晚上去同学家，从那以后……就再没回来。警察查了监控，只拍到她进了巷子，之后就……就消失了。”
城西老居民区。
离老砖厂不远。
张清玄心里一沉。他把照片还给男人：“这事我接了。您先回去，有消息我通知您。”
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张清玄坐回桌边，却再没胃口吃饭了。
“老板，这……”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那面铜镜。镜面灰蒙蒙的，但在晨光的照射下，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暗红色的光。
像是眼睛。
在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