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所有程序必须合法合规公开透明,土地出让、规划审批、建设招标,每一个环节都要经得起阳光照射和历史检验。”
说到这儿,祁同伟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我的意见是,可以先由相关部门牵头,组织力量进行前期可行性研究,深入论证,广泛听取各方意见,特别是老百姓的意见。
形成成熟稳妥的方案后,再按程序提交讨论。
总之,一句话:积极论证,稳妥推进,民生为先,规范操作。”
一番话,全是官话、套话,四平八稳,无懈可击。
没有明确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但每一个“必须”、“特别”、“关键”后面,都像是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陈为国连忙点头。
“书记指示非常重要,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政府这边一定认真落实,组织好前期调研论证,确保项目既有利于发展,又经得起检验。”
唐志远、胡朋等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听出了祁同伟话语中的“谨慎”和“条条框框”,但这恰恰符合一个“成熟稳重”、“不急于求成”的书记形象。
他们甚至觉得,祁同伟越是这样“按部就班”,他们越有时间和空间,在“调研论证”的幌子下,去运作那些“必要”的程序和“调整”。
会议在一种“凝聚了共识”、“明确了方向”的氛围中结束。
众人离开时,脚步轻松,低声交谈着,话题已然转向如何“落实书记指示,尽快启动前期工作”。
祁同伟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陆续驶离的车辆,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却也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幽深。
戏台已经搭好,锣鼓已经悄悄敲响,角儿们纷纷上场,自以为主演着一场关于财富与权力的精彩大戏。
而真正的导演,站在幕后阴影里,手中握着所有角色的命运线,静静等待着所有人物登场完毕、剧情推向最高潮的那一刻。
他拿起内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平静无波。
“汇报一下最新监控情况。
重点是他们‘前期调研论证’的每一个接触点,特别是……土地、规划、资金流向。
接下来‘滨江休闲娱乐综合体’就是一个现形舞台,我们可以接着这个天然的舞台让鬼魅们都现原形。”
听筒里传来张大勇沉稳精确的汇报声。
祁同伟听着,嘴角那丝冷峻的弧度,在夕阳余晖中,微微加深。
蛛网,正在他们最欢欣鼓舞、自以为安全的时候,悄然收紧。
而收网的绳索,恰恰是他们自己,亲手编织并递过来的。
………………
四月的瑞江,春深似海,但高墙电网之内,时光仿佛凝滞,只有冰冷的秩序和无尽的灰暗。
市第一看守所的会见室里,空气沉闷,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说的颓败气息。
一道厚重的玻璃墙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内侧,侯亮平穿着编号囚服,脸颊凹陷,眼窝深陷,早没了昔日“侯市长”的意气风发,只剩下被长久囚禁和绝望侵蚀后的麻木与阴鸷。
他的手铐碰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金属脆响。
玻璃墙外,梁璐坐了下来。
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在汉东可以横着走的“梁大小姐”。
父亲倒台,哥哥事发,家族声誉扫地,她自己也从云端跌落,往日精心保养的容颜憔悴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怨愤,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深色衣服,却更衬得脸色晦暗。
两人隔窗对视,目光触碰的瞬间,没有久别重逢的复杂,只有清晰的厌恶和即将喷发的恨意。
负责监督的狱警退到稍远但能看见的位置,面无表情。
梁璐率先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的激动而有些尖锐颤抖,她死死盯着玻璃后的侯亮平,仿佛要透过玻璃用目光将他撕碎。
“侯亮平,你真该死。”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侯亮平眼皮抬了抬,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极其难看的、混杂着嘲讽与自嘲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同样死死地回瞪着梁璐。
梁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积压了数月的恐惧、屈辱、不甘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如同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宣泄口,喷涌而出。
“你害了我!
害了我们一家!
要不是你当初在汉东那些破事没擦干净屁股,要不是你蠢到去招惹祁同伟,还自以为能拿捏他,我们梁家怎么会惹上这个煞星!
我爸怎么会倒?
我哥怎么会……都是你!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尖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指甲泛白。
“废物?”
侯亮平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股狠戾的劲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眼神阴鸷得可怕。
“梁璐,你这个没人要的烂货!
贱人!
现在跑来怪我?
啊?!”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震得梁璐下意识往后一缩,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愤怒淹没。
“我害了你们家?
哈哈哈……”
侯亮平发出几声短促而刺耳的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要不是你梁大小姐当年眼高于顶,玩弄感情,最后像个破烂一样没人接盘,硬要贴上来,我会跟你扯上关系?
我会娶你?
我侯亮平当初在汉东大学,也是天之骄子!
前途无量!
是你!
是你和你那个一手遮天的爹,用权力逼我,用前程诱我,最后把我绑死在你们梁家这条破船上!”
“你放屁!”
梁璐脸色涨红,被戳到最痛处,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被狱警警告地看了一眼),她压低声音,却更显狠毒。
“我逼你?
我爸逼你?
侯亮平,你摸着你那早就烂透的良心问问你自己!
当年是谁像条狗一样,围着我转,想借我们梁家的势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