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架锈迹斑斑的运输机货舱，就像是穿过了一道时间的闸门。
身后的丛林潮湿闷热，充满了腐烂的气息，而眼前的甬道却干燥得令人发指。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泥土，变成了一种黑色的、泛着哑光质感的金属板。这种金属摸上去冰凉刺骨，即使过了千万年，表面依然光滑如镜，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地儿干净得有点过分啊。”
陈三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踩在金属板上，生怕弄脏了地面。他那双沾满烂泥的解放鞋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醒目的黄泥印子。
在这条一尘不染的黑色甬道里，这串脚印就像是贴在洁白婚纱上的狗皮膏药，显得格外扎眼。
“别看了，这是纳米自洁涂层。”
林轩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强光手电筒照向深处。光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照不到尽头。
“这种材料表面极其光滑，摩擦系数几乎为零，灰尘根本挂不住。神墟的设计者似乎对‘清洁’有着某种病态的执着。”
苏晴跟在林轩身后，她那身裹满泥巴的造型让她此刻心情极度恶劣。听到“清洁”二字，她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把身上的泥壳子抠下来，却被林轩制止了。
“别抠。前面的空气里虽然没有酸雾，但有一股很浓的臭氧味。那是高压电离空气产生的。这层泥巴现在是你的绝缘服。”
越往里走，那股沉闷的“咚咚”声就越发清晰。
那不是心跳，那是巨大的机械活塞在往复运动时产生的低频震动。
终于，甬道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扶手。
没路了。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垂直深渊边缘。
这个深渊呈完美的圆形，直径足有几百米。漆黑的井壁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个蜂巢般的孔洞。而在深渊的正中央，一根粗大的金属柱子直插地底深处，那些沉闷的震动声就是从柱子内部传来的。
“这这是大地之脐？”张大牙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顿时觉得一阵眩晕，赶紧缩回来，“这分明是个无底洞啊！”
“不，这是一个巨大的垂直生态井。
林轩指着井壁上那些发着微光的孔洞。
“那些洞里，以前应该住着某种生物，或者是存放着某种东西。整个结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蜂巢。”
“怎么下去？”红狐问，“飞下去？”
林轩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深渊边缘的一个控制台。
控制台很简单，只有一个平滑的黑色面板，上面闪烁着红色的光标。
“门禁系统。”
林轩从包里掏出那只绿毛猴子身上扒下来的身份卡，在那面板上晃了晃。
滴。
红光变绿。
紧接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响起。
众人以为会升起一座吊桥，或者开来一部电梯。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控制台旁边的墙壁突然裂开，伸出了几个像是大号花洒一样的喷头。
“这是啥？迎宾礼炮？”陈三爷好奇地凑过去。
滋——
一股刺鼻的白色气体猛地喷了出来，直接喷了陈三爷一脸。
“咳咳咳！毒气！有毒气！”陈三爷惨叫着后退，捂着眼睛乱跳。
“别喊了，那是消毒水。”
林轩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次氯酸钠混合了酒精。看来我没猜错，这个文明真的是洁癖晚期。想进核心区，第一步不是验身份，而是消毒。”
随着消毒喷雾的弥漫，深渊上空突然亮起了一道透明的蓝光。
那是一座由某种力场构成的光桥，从悬崖边缘一直延伸到中央的那根金属柱子上。
“走吧，干净了才能上桥。”
林轩拉着苏晴，踏上了那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光桥。
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像是踩在果冻上，软绵绵的却又不会掉下去。透过透明的桥面，可以看到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这种视觉冲击力足以让恐高症患者当场去世。
就在众人走到桥中间的时候。
嗡——
周围的井壁突然亮起了无数红点。
紧接着，几十个圆盘状的飞行物从那些蜂巢孔洞里飞了出来。它们没有螺旋桨，靠着磁悬浮无声地滑翔，形状像极了家里用的扫地机器人。
只不过这些扫地机稍微大了一点，直径足有一米，底盘下还伸出了几根旋转的机械臂，上面装着锋利的刷子和激光切割刀。
“凡人，那些飞碟是何物？”苏晴警惕地盯着那些围过来的东西，“本座感应到了杀气。”
“那是清洁工。”
林轩看着那些机器人底部的红外扫描仪，“它们检测到了桥上有异物。”
“异物？”
“就是我们。”
林轩指了指众人身上那层厚厚的泥巴，还有陈三爷那一身泔水味，“在它们的程序里，我们不是入侵者，我们是一坨正在移动的、严重超标的顽固污渍。”
滴——
领头的一个机器人发出了电子音，翻译过来大概意思是：发现特大号垃圾，启动深度清洁模式。
滋啦！那机器人的底部突然伸出一根高压水枪，对着走在最后的张大牙就喷了过去。
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这是压力高达两百兆帕的高压水刀，能切开钢板的那种。
“妈呀！”
张大牙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那道水线切在光桥上，激起一片涟漪。
“反击！”红狐举起那把从猴子身上缴获的巴雷特狙击枪。
“砰！”
大口径子弹击中了一个机器人，直接把它打得凌空爆炸。
但这一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所有的清洁机器人同时亮起了红灯，原本用来扫地的刷子全部收回，换成了滋滋作响的激光刀和高压喷头。它们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这帮扫地的脾气这么大？”陈三爷吓得把手里的金条袋子当盾牌挥舞。
“因为它们是强迫症！”
林轩大喊，“快跑！往中间柱子跑！只要进了核心区，它们就进不去了！”
一时间，光桥上鸡飞狗跳。
苏晴一边跑，一边挥舞着她的不锈钢雷神之锤，把靠近的机器人砸得火花四溅。
“滚开！本座不是垃圾！”
她愤怒地咆哮，一锤子砸扁了一个试图给她洗脸的机器人，“本座这是面膜！懂不懂时尚？！”
然而，机器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眼看众人就要被包围。
“林轩！想想办法！我要被洗秃噜皮了！”张大牙惨叫，他的屁股刚被高压水枪滋了一下，裤子直接成了开裆裤。
林轩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些机器人是靠红外线和气味传感器来识别污渍的。
既然它们想清洁，那就给它们点脏东西！
“三爷！把你那袋金条给我！”
“啊？那是我的命根子！”
“命都要没了还要钱？！”
林轩一把抢过那个沉甸甸的帆布袋。袋子里除了金条，还装着之前没吃完的几个烂番茄和一大包用来做饭的粗盐。
“物理学奥义：引蛇出洞。”
林轩猛地抡起袋子，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深渊的另一侧狠狠扔了出去。
“走你！”
帆布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在袋子飞到最高点的时候，林轩抬手就是一枪。
“砰！”
子弹击穿了帆布袋。
里面的烂番茄、粗盐，还有那些金条，瞬间炸开，像是一场金黄色的雨，洒向了深渊的另一侧井壁。
烂番茄的汁液和粗盐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醒目的、高浓度的化学污渍，糊满了那一侧的墙壁。
滴——滴——滴！
所有的清洁机器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它们的传感器瞬间被那一大片新的、面积巨大且成分复杂的污渍吸引了。
对于强迫症程序来说，那一墙的烂番茄汁，简直就是无法容忍的眼中钉。
“发现超级污渍！清洁优先级调至最高！全体出击！”
嗡——
原本围攻林轩等人的机器人大军，瞬间调转方向，争先恐后地扑向了那面墙壁，开始疯狂地喷水、刷洗，甚至为了抢夺清洁权而互相撞击。
“就是现在！跑！”
趁着这群人工智障去洗墙的功夫，林轩拉着苏晴，带着众人一路狂奔，终于冲到了光桥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圆形的金属气密门。
林轩再次刷卡。
哧——
气密门打开。
众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然后狠狠关上了大门。
“呼呼”
门外传来了机器人撞击门板的声音，还有高压水枪冲刷的嘶嘶声。
“安全了。”
林轩瘫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这年头，连扫地机器人都这么卷，太可怕了。”
“我的金条啊”
陈三爷趴在门上，透过观察孔看着外面那些机器人把他的金条当成垃圾扫进了深渊，心疼得直抽抽，“那可是足金的啊！败家啊！”
“别嚎了。”
苏晴整理了一下发型，虽然满身是泥，但气场依然强大。
她转过身，看向这扇门后的世界。
这里不再是漆黑的甬道，而是一个充满了柔和白光的巨大环形大厅。
大厅的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金色果实。
那果实上插满了管子，无数的数据流顺着管子输送到周围的仪器上。
而在果实下方，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长发披肩，看起来仙风道骨。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却又透着无尽沧桑的脸。
他的眼睛是银白色的，没有瞳孔。
“欢迎。”
那人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却让苏晴浑身一震。
“好久不见了，我的半身。”
苏晴盯着那张脸，眼中的紫光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吐出了一个名字：
“苍梧？”
“他是谁？”林轩警惕地握紧了手术刀。
“他是神墟的大祭司长。”
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也是当年亲手把本座封印进这具凡人躯壳里的哥哥。”
林轩心中猛地一沉。
哥哥？
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这哪里是探险，这分明是大型家庭伦理剧的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