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整个战场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欢呼,没有嘶吼,甚至没有劫后馀生的喘息。所有还站着的人——无论是大明的神机营和锦衣卫,还是帝国的pdf和护教军——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望着那片烟尘与血肉混合升腾的局域。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撞击,那前仆后继化作肉糜的邪教徒,那最终沉闷如巨锤夯地的巨响……这些过于暴烈的画面,暂时冻结了他们的反应。
只有风卷过焦土,带走浓重的血腥与尘埃。
“咚…咚…咚…”
沉重、稳定、不容置疑的脚步声,第一个踏破了这片死寂。
审判官范德彪那漆黑、沾满秽物的动力甲身影,如同分开浊浪的礁石,一步步从尚未散尽的烟尘边缘走入那片狼借的内核局域。
他脚下踩着的已非土地,而是粘稠的、混杂着破碎甲壳、骨渣与紫黑体液的血肉泥潭。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湿腻声响。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尤豫或怜悯,径直走向第一个尚未完全断绝生息的威胁。
邪教斗士庞大的残躯嵌在泥土与金属碎片中,仅剩的上半身微微抽搐,异化的重锤手臂怪异地扭曲着,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泡沫的污血。它甚至察觉到了审判官的接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独眼中残留的疯狂试图凝聚。
范德彪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动力拳套“神皇之懋”在行走中已然抬起,分解力场发出低沉的嗡鸣,随着他手臂自然挥落的轨迹——
“噗嗤!”
沉闷的击打声。那硕大畸变的头颅如同被铁锤砸中的腐烂瓜果,在力场与绝对力量下瞬间变形、碎裂、塌陷,红的、白的、紫的浆液迸溅开来,将周围的血泥染出更深的颜色。残躯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审判官脚步未停,转向下一个目标。
速攻艇扭曲的残骸下,鸡贼主教的下半身几乎与金属和泥土溶铸在一起,只有上半截躯干和头颅还能勉强挣扎。它胸口的骨甲彻底粉碎,露出下方撕裂的血肉与疑似内脏的蠕动组织。灵能旋涡般的复眼已然黯淡,却依旧死死盯着逼近的黑色身影,口器开合,发出微弱却怨毒至极的嘶嘶声,残存的一条手臂试图去抓取落在旁边的断裂权杖。
范德彪甚至没有给它凝聚最后一点灵能反扑的机会。他拔出腰间的爆弹枪,平稳抬起,枪口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几乎抵住了那颗挣扎头颅的侧面。
“邦。”
一声干净利落的爆鸣。并非刻意瞄准灵能旋涡,只是最有效率的处决。
主教的头颅猛地向另一侧甩去,复眼瞬间被贯穿的冲击力震碎,半个头盖骨夹杂着粘稠的浆体掀飞开来。
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戛然而止。残存的躯体剧烈地痉孪了几下,最终瘫软下去,与身下的污秽融为一体。
最后一丝令人不安的亵读灵能馀韵,也随之彻底消散在焦灼的空气中。
至此,所有的基因窃取者邪教徒全部消灭。战场,真正意义上沉寂了下来。
范德彪这才将目光从脚下的污秽移开,转向那堆最大的、仍在不时迸出电火花的速攻艇主残骸。变形的艇身深深楔入大地,裸露的管线如同撕裂的血管,焦糊与血腥的味道浓烈得化不开。
他迈开脚步,再次踏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泞,向残骸走去,最后那扭曲的驾驶舱位置停下。
审判官他那只包裹在动力甲中的右手,如同钢铁钳子一般,猛地扣住了严重变形、向内凹陷的舱门边缘。手臂与动力甲伺服系统同时爆发出力量,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断裂声。
“嘎吱——!!!”
一声刺耳至极的撕裂声。那扇本应坚固的舱门,被他硬生生从变形的框架上撕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发出沉重的哐当声。
舱内的景象,即便是以审判官那历经无数战场、见证过无数死亡的铁石心肠,也让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红色目镜后的冰灰色眼眸,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钟诚整个人被卡在几乎完全塌陷的驾驶座与同样严重变形、棱角突出的仪表盘之间,姿势扭曲的程度说明他的脊椎已然断裂,就算活下来也是高位截瘫。
他的右眼眼框一片血肉模糊,眼珠恐怕已在撞击中毁坏,只剩下空洞和不断渗出的血水。左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瞳孔涣散,却还在微微转动,似乎想看清来人。
脸上遍布玻璃和金属碎片划开的伤口,混合着灰尘和血污,青紫的淤伤从额角蔓延到下颌。裸露的手背上也布满擦伤和灼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根从他右胸上方锁骨下方穿透而出的断裂金属杆,约有成人手腕粗细,表面沾满了暗红和鲜红交织的血迹,尖端还在缓缓滴血。他胸前的飞鱼服已被鲜血彻底浸透,颜色深得发黑,紧贴在身上。
整个人,如同一个被顽童粗暴撕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浸在血泊里的人偶。
唯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唇边随着呼吸不断溢出的、带着气泡的血沫,证明着这具残破躯体内部,还有一丝生命之火在顽强摇曳。
他还活着,也快死了。
审判官范德彪俯下身,靠近残骸,红色目镜近距离扫描过钟诚的伤势,数据流在视野边缘快速滚动。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稳到近乎缺乏人类情感起伏的声线,清淅地说道:“凡人钟诚。你的鲁莽……和勇敢拯救了这个世界。”
钟诚涣散的左眼瞳孔似乎凝聚了一点点,聚焦在审判官那冰冷的红色目镜上。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想说话,却先引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顺着下颌流淌。
他咳了好几下,才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用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气声说道:“我……咳咳咳……不想拯救世界……”
他停顿,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都让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咬牙切齿地道:“……我他妈……咳咳……想抽支烟。”
不等审判官接口,他又努力地歪嘴一笑:“算了……吸烟……有害……健康……”
“哈哈哈。”
审判官范德彪,竟然发出了一声低沉而短促的笑声。这笑声通过他的头盔扬声器传出,依旧带着金属的质感,却罕见地有了些许……或许是称之为“情绪”的波动。
“凡人钟诚,你这个笑话,”他评价道,语气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东西,“很好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笑。”钟诚的视线似乎清明了一瞬,他看着审判官,左眼眨了眨,虽然这个动作可能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蹙起。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用了全身剩馀力气地,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贯穿的金属杆,眉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审判官……阁下……”他喘着气,声音飘忽,“你说……我……会魂归……黄金王座吗?”
范德彪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钟诚,看着这个来自陌生星球、身份复杂、行为难以用常理揣度、此刻却为了阻止灾难而几乎流尽鲜血的凡人。片刻,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会的。”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神皇的目光注视着一切。他……一定会庇佑你这样的忠诚勇士。”
钟诚听着,那仅存的左眼中,光芒微微闪铄了一下,似乎有释然,有嘲讽,有疲惫,还有更多难以分辨的情绪。
他再次努力想扯动嘴角,但是他的力气不足以再次“歪嘴一笑”。
“罢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带走了他最后支撑着的一点力气,紧绷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松懈下来,靠向背后扭曲的座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其实我不大想去……黄金王座……”
他的眼皮开始缓缓垂下,左眼的那条缝隙越来越小,最后的呓语,消散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中: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