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没事吧?”
钟诚抢步上前,忐忑地问道。这一动牵动了腿上的伤口,让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事。”孙应元甩了甩包扎好的左臂,看着同样狼狈的小舅子,又是心疼又是骄傲,“薛高,你今日……太冒险了!”
钟诚勉力笑了笑,低声道:“所谓富贵险中求,小弟今日是‘平安险中求’。若不救下厂公,那就要把你们孙家都牵连进去,这让我于心何忍?”
讲真,若是魏忠贤今日在王恭厂嘎啦,钟诚这个‘协理’便是首当其冲。轻则护卫不力,重则勾结妖邪,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而他的姐姐钟秀和孙家,必然受到牵连。虽不至于‘夷三族’,但夺职、抄家、流放这‘三件套’,怕是少不了的。
孙应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用力拍了拍钟诚的肩膀:“好!姐夫记下了!”
一旁的王承恩也抚掌赞叹:“薛高老弟不仅有勇有谋,还有情有义,当真是难得。”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是厂公死在王恭厂,那可真就要天下大乱咯。你这舍身一撞,救的可不只是厂公,更是大明朝的安稳啊。”
“哪里哪里,王将军言重了。下官只是尽本分而已。”钟诚嘴上谦虚,心中肯定。【这老王倒是一个明白人。】
虽然钟诚不是明史专家,但他这位霸道总裁也是懂大明的。
“大明有限责任公司”的创始人,第一任法人董事长朱元璋在《公司章程》中明令禁止设立“总经理(丞相)”一职,要求自他以后的董事长本人行使总经理职权。
而他的继承人们为了省心省力,设置了处理日常事务的秘书处(内阁)和负责核盖公章的机要室(司礼监),两边互相牵制,决策权始终属于董事长。
但是第十五任董事长朱由校连决策权都懒得要,全权委托机要室主任(司礼监秉笔)魏忠贤,还让他当了内保部部长(东厂提督)。
大权在握的魏主任联合公司其他派系(齐楚浙党),清洗了原本占据秘书处和内部审计部(都察院)的江南系(东林党),从而掌控了事业部门(六部九卿)、审计风控(科道言官)、内外安保(厂卫军队)。
如果魏主任突然嘎啦,朱董事长还是不会出面经营,依然要找下一位“代理人”。
公司内部各个派系为了争当这个“代理人”,必定相互倾轧,争权夺利。而江南系也会卷土重来,反攻倒算。
到时候,钟诚的“王恭厂特别项目”要么成为各方夺取的政治资本,要么沦为派系斗争的攻击靶子——更可怕的是,万一在权力真空中被某个派系强行接管,往项目里塞满自己人,那别说项目执行了,恐怕连项目本身的存续都会成问题。
“尽本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咯。”王承恩苦笑一声,话锋一转道,“看来这‘魔劫’,我们京营也是要尽本分的了,只是……”
他转头看向了那些还未收敛的石象鬼遗体,皱着眉头道:“要是魔物都如此厉害,我们京营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们京营还想对付虫族?能应付饥民就不错了。】钟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正好接过话头道:“王将军,依你看,要应付这‘魔劫’,是否应该创建新军?”
“创建新军……”王承恩和孙应元对视一眼。
孙应元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薛高,此事非同小可。新军之设,非我等武弁所能妄议。兵权之重,关乎国本,须得厂公首肯,内阁附议,兵部具题,方有可能成事。”
钟诚拱手一礼,郑重说道:“小弟明白。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若真能建成一支专御魔劫之新军,于国于民,皆是幸事。”王承恩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要那么容易就好了……”
钟诚忽然想起一事,便顺势问道:“小弟还有一事请教。先前冯司马临行前,特意嘱咐下官伤愈后去兵部一趟。小弟对这位大司马知之甚少,不知其为人秉性如何?此番召见,又是所为何事?”
孙应元略一沉吟,答道:“冯尚书乃神宗朝两榜进士出身,历任过地方,督抚过宣大,是经历过实务、见过阵仗的。在朝中素有‘知兵’之名,虽非武人出身,但对边情军务颇为熟稔,并非空谈之辈……嗯,他找你必有军务要事。”
“王某觉得吧……”王承恩神情微动,接过话头,压低声音道,“冯司马找老弟你,恐怕多半是为了三位真人。如今东北与西南皆有战事,国库艰难,边军疲敝。若他们三位愿意以方才的雷霆手段相助一二,何愁建奴不破,土司不平?——于你也是大功一件……”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战锤三人组”放在古代战场,妥妥的降维打击!】钟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暗道,【这事儿要那么容易就好了!】
王副将见他脸色难看,便道:“不过这些终究是后话。眼下你流了那么多血,腿上伤口骇人,正是最需静养的时候。年轻人血气方刚,仗着药力强撑不觉,万一落下病根,日后有得苦头吃。公事再急,也急不过你这身子骨。”
“是啊,薛高。”孙应元也道,“你赶快休息,我回去就让青萍来照顾你。”
二人又嘱咐钟诚好生养伤,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了所有官员和意犹未尽的围观百姓,喧闹了半天的王恭厂废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正午骄阳照耀着王恭厂的断垣残壁,也映照着钟诚苍白如纸的脸。
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一片狼借的现场,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淅而果断的命令,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周祥安!”
“卑职在!”周百户立刻上前,抱拳听令。
“你立刻带人,将那些妖邪尸骸仔细收集起来。”钟诚扬声说道,“在王恭厂外围,择地搭建几个坚固的木台,将这些魔物尸首公开展出!让京师百姓都亲眼看看,此乃天佑大明、神使显圣之明证!”
这一手,既是为了稳定民心,将恐慌转化为对朝廷和“神使”的敬畏,更是为了坐实“祥瑞诛邪”的官方叙事,彻底堵住那些可能借机攻讦的悠悠众口。
“吴德顺!”
“卑职听令!”吴百户也赶忙应道。
“你速去寻郑大奎公公,请他协调内官监的工匠,再找京师最好的雕版匠人!”钟诚忍着腿上的抽痛,继续吩咐,“连夜赶制‘翊圣广惠灵佑真人’重明神鸟的法像!要彩色的,务必威严神骏,突出其目生双瞳的神异。雕版完成后,立刻大量印刷。对外便说,此画象经重明真人亲自以神力加持,悬于家中可辟邪镇宅,随身携带能百魔不侵!”
可以想见,这种经过“官方认证”且带有“神力”的重明画象,一旦推出,必将被抢购一空,不仅能迅速将“祥瑞”的概念深入人心,还能为衙门带来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补贴用度。
“赵侠,你去清点我们的人手,伤亡者立即妥善救治、抚恤;
钱斌,带人加强营地警戒,尤其是神使的天舟座驾,划为内核禁区,擅近者格杀勿论;
孙协,你去协调物资,弟兄们忙了一天,饮食务必要充足;
李江,你带几个机灵的弟兄,换上便服混到百姓当中去。听听市井之间对今日之事如何说道,若有那等别有用心的谣言,即刻来报。”
一道道指令发出,原本有些混乱的营地立刻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
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药物效果如潮水般退去,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瞬间将他吞没。
在周祥安、吴德顺等下属无比钦佩、羡慕乃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中,这位新鲜出炉、浑身浴血的署理提督大人,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