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霄站在高台边缘,晨光落在他肩上。山下的声音传上来,有人在笑,有人在喊,一个孩子抱着鸡从屋子里跑出来,差点摔倒,被大人一把拉住。那笑声很响,一路飘到山顶。
他看了很久。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废墟上的尘土开始发白,风也不再带着焦味。沈清璃靠在石柱旁睡着了,短杖横放在膝上,手还搭在顶端。她的呼吸很稳,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结了痂,指节上有几道旧痕。剑柄上沾的药膏已经干了,蹭不掉,也不想去擦。
远处的彩色光柱还在天上,但已经淡了。那些是胜利之火,各地都在点。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组织没了,节点断了,没人再能调动邪阵。这一场打了太久,终于停了。
他把剑收回鞘里,动作很慢。肩膀突然松了下来,像是压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卸下。他靠着石台坐下,背对着山下的人群,闭上眼。
这一觉没有梦。醒来时天还没黑,沈清璃不在原地。他站起身,看见她站在坑洞边沿,望着底下塌陷的地方。她的短杖插在地上,双手扶着杖身,像在确认什么。
“你还感觉得到残留吗?”他走过去问。
她摇头。“一点都没有了。地脉干净了。”
他点点头。“那就真的结束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短杖拔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那天晚上他们换了地方,在山腰一处废弃的猎户屋里歇下。屋子不大,墙角堆着柴,灶台还能用。叶凌霄生了火,烧了点水。沈清璃坐在门边,手里拿着那块敌方玉牌,反复擦拭。
“你还留着它?”他问。
“顺手带出来的。”她把玉牌放在窗台上,“想看看会不会再有信号。”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轮流守夜,他守前半夜,她守后半。
第三天傍晚,玉牌亮了一下。
不是完整的讯息,只有一段断续的文字,像是从某个残存的传讯阵里挤出来的。沈清璃立刻拿起来,指尖贴在表面读取内容。
“北境七村……疫起……病者神志不清,血纹浮体,药石无效。”
叶凌霄凑近看。字迹闪烁了几下就灭了。
“血纹?”他皱眉。
“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她声音低了些,“颜色更深,走势也不对。不像邪气入体,倒像是从血脉里自己长出来的。”
他盯着玉牌。“哪个北境?”
“最西边那片,靠近古荒原的几个村子。地图上都不标名字,只有编号。”
屋里安静下来。灶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跳出来,落在地上。
“你觉得是新的问题?”他问。
“不好说。”她把玉牌翻过来,“但发病这么快,又集中在偏远地方,不太可能是自然疫病。而且‘药石无效’这四个字,太重了。”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边是连绵的山,再过去就是荒原,常年少人进出。若真有问题,等消息传出来,可能已经晚了。
“我们去看过吗?”他问。
“没。战时那边没上报过异常,义军也没派过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去还来得及。”
“你刚说过可以歇一歇了。”
“我也说了不会再有这种事。”他转过身,“可如果已经有苗头,我们不去,它就会变成大事。”
她看着他,没反驳。
第二天清晨,他们开始收拾东西。他把几瓶疗伤药塞进包袱,又从行囊底层取出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九转天医诀》,是早年从敌营缴获的医典,一直没时间细看。
“带上这个。”他说。
她点头。“路上可以翻一翻。”
天还没亮,他们就动身了。山路很窄,两边是枯草,踩上去沙沙响。雾很大,走了一段后,身后的小屋就看不见了。
他们走得很快,但没急着赶路。沈清璃一路上都在回想那条讯息,嘴里念着“血纹”两个字。他听到了,也没问。
中午停下休息时,他们在一处溪边喝水。水很凉,喝下去胃里一阵紧。他掏出干粮,分了一半给她。
“你觉得这次会是什么?”他咬着饼问。
“不知道。”她接过水囊,“但有一点我很在意——为什么是现在?组织刚覆灭,人心刚安定,这时候出事,时机太巧了。”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是说,有人等这个空档?”
“也可能是某种东西,本来被压制着,现在封印松了。”
他把饼吃完,擦了擦手。“那就更不能不管。”
他们继续走。下午的路更陡,穿过了两道山脊。太阳落山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岩洞过夜。洞不大,刚好容下两人。他捡了柴火堆在门口,点燃后坐到里面。
沈清璃靠在石壁上,拿出短杖检查杖头的符纹。符纹有轻微磨损,但她试了试,灵力还能通。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他忽然说。
“哪个?”
“昨天山下那个,抱着鸡的。”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记得。他笑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不来,他那样的人,遇到这种病,能撑多久。”
她没回答,只是把短杖放在身边。
夜里下了点小雨。雨打在洞口的石头上,声音很轻。他睡得不深,半夜醒了一次,看见她还坐着,眼睛睁着,望着外面的黑暗。
“你没睡?”
“雨声让我想起以前。”她说,“有一次我们在南岭,也是这样下雨,然后发现了第一处邪祭坛。”
他嗯了一声。“那次我们救下了三个人。”
“死了两个。”
他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他们收拾好东西,继续往北走。越往前,路越难走。第三天,他们进入一片荒林。树都很老,枝干扭曲,叶子稀少。地面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得不像实地。
中午时,他们在一棵倒下的树旁停下吃饭。他正要打开包袱,忽然听见她叫了一声。
“等等。”
他抬头。
她盯着他的手腕内侧。“你那里……是不是有点红?”
他低头看。皮肤上确实有一道浅色痕迹,细细的一条,像是划伤,但没有出血。他摸了一下,不疼。
“什么时候有的?”她问。
他摇头。“不知道。可能刚才碰到了什么。”
她伸手,轻轻按住那块皮肤。指尖微凉。
“别抓。”她说,“先别管它。如果它变深,或者开始蔓延,就得注意了。”
他把手收回来。“你觉得是感染?”
“不一定。但在这时候出现,不能当没事。”
他把包袱合上,站起身。“我们加快点速度。”
他们没再休息,一路走到天黑。那道痕迹没再变化,但他还是时不时看一眼。沈清璃走在前面,每过一段路就在树上做个记号,用的是短杖尖端划出的短痕。
入夜后,他们在林中搭了个简易遮棚。他守第一班,她靠在树根处闭眼休息。他坐在棚口,手放在剑柄上。
风吹过来,带着湿气和腐叶的味道。远处有夜鸟叫了一声,又没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道痕迹还在,颜色没变。他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皮肤发紧,但没破。
沈清璃突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她没答话,而是迅速抽出短杖,指向左侧树林。她的身体绷紧了,眼睛盯着某处。
他也站起来,手按剑柄。
那边的树影里,有一片落叶正在缓缓移动。不是被风吹的,是被人踩过的痕迹。那脚印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但它确实存在。
而且方向是朝他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