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冲天而起火浪和浓烟,早传出去了。
这条郊外公路上的车流量虽然算不上繁忙,但也绝非人迹罕至。
战斗打得如此“炫目”,如此不加掩饰,远远的,肯定有路过的私家车司机,在遥远的地平在线,就眺望见了这骇人的一幕。
最好的证明就是,自从第一声爆炸巨响后,这段公路上,就再也没有一辆车驶过了。
是交管局反应神速,临时对这段路进行了交通管制吗?
交管局要是有这效率,交管局的部长应该成为九区的首席执政官才对。
但某种意义上的“禁流”,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爆炸声和火浪,本身就是最实时最骇人的导航播报,向所有可能靠近的车辆发出恐怖的警告—一前方禁止通行!
结果显而易见。
聪明的私家车司机们,远远的就都就调转车头,或者查找岔路,听从导航绕行离开了。
他们不会好奇,不会停留,更不会拍照发到社交媒体上询问“发生了什么”
o
“这就是九区人的生存智慧啊!”李晌在内心不禁感慨。
不围观,不凑热闹,在下城九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恰恰是保护自身最有效的盾牌。
他们不会象电影里的主角那样,好奇地驱车靠近,最终卷入要命麻烦里。
他们只是沉默地,迅速地远离,将惊魂未定的疑问和猜测压在心底,继续自己早已艰难无比的生活。
李响对此是很有发言权的。
他所在的巡捕房,每每处理案件,到了需要取证的时候,往往困难重重。
很多时候,他们需要凭借经验和想象,凭空生成一些口供,也并非全然是他们本身的问题。
哪怕一墙之隔杀声震天,隔壁的邻居还都睡得死沉死沉,啥也听不见。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九区的建筑质量,隔音效果就是这么牛逼。
人们就象被厚厚的假面,彼此隔绝,也对彼此的痛苦与死亡视而不见。
常二丙站在李晌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搓动着。
他看着队长久久沉默的背影,似乎能感受到队长脑海中翻腾的疑虑,尤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队长,也许二监把尸体拉走,没那么多复杂的原因,就是单纯的——想要拉回去火化了吧?”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惊叹的补充道:“队长,你不知道,二监里面配备了配备了非常专业的焚化舱的,看起来比焚化厂的老旧设备都要先进的多咧————”
就好象是为了一碟醋特意包了一盘饺子是类似的道理。欣丸夲鉮栈 哽薪罪全
换作常二丙,他觉得如果他家里有焚化舱的话,他出门在外,若是碰见了尸体,也会忍不住捡回去“投喂”一下的。
物尽其用嘛——啊呸!!!
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肯定是最近跟冯睦那家伙待久了,脑子都被他给传染了,变得不太正常了。
我家里根本就没有焚化舱啊!
李晌没有立刻说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常二丙,常二丙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刚才那荒谬的联想被队长猜了出来。
就在常二丙快要顶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准备开口解释或者说点别的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时,李响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干分认真的神色幽幽道:“二丙,不错,你开窍了,学会动脑子了。”
常二丙: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完全没分辨出来,队长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自己,还是在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嘲笑自己思维清奇。
然后就听李响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低沉:“总之,之后若是有人来问你,无论是谁,哪怕是王议员,二丙你都要象现在这样,一口咬定—一二监运回去的都是尸体!
而且,是我们特别请求他们帮忙,把这些袭击者的尸体都运回去,统一火化掉的。
明白吗?是我们请求的,为了妥善处理,避免引发公众恐慌和环境污染,二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和社会责任,配合我们的工作。”
常二丙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想开口纠正:“队长,您是不是记漏了?不光是尸体啊,队长你记错了,不光是尸体,还有最重要的活————”
常二丙猛地刹住了冲到嘴边的话,象是明白了什么,深吸口气问道:“队长,你是担心————
唔,明白了,队长。那这起袭击事件本身,咱们对外————要怎么说?”
李晌眯了眯眼睛,刚准备对常二丙多交代几句,就被公路上由远及近传来的隆隆引擎声粗暴地打断了。
伴随着的,还有刺耳尖锐,在空旷郊外显得格外突兀的警笛声。
不象影视剧里所表演的那样,每当罪恶发生,正义的捕快们总是姗姗来迟,踩着犯罪分子的尾巴。
现实远比荧屏更冰冷也更迟缓。
现实中的巡捕房要来的更晚一些,象是老旧的留声机,咿咿呀呀地转着,等红蓝灯旋转的声音抵达,台上的血腥大戏早已唱完,演员散场,只留下一地狼借的布景和尚未散尽的硝烟。
能踩着犯罪分子的尾巴,抵达命案现场的,那都已经是神探了。
就象此刻,等蓝白车队伍真正抵至时,不要说犯罪分子的尾巴了,连犯罪分子们的尸体,恐怕都已在二监先进的焚化舱内化为灰烬。
或许正从二监高墙上那根不起眼的烟囱里,飘散出来。
李晌在想,如果同僚们的车速再提一提,或许还能赶得及吸上一口新鲜的————尸气?!!
当然,作为巡捕房的下一任局长候选人,李响对这种现状,表示非常宽容。
毕竟,据他所知,这不单单是九区巡捕房特有的效率。
整个下城,其他几个大区的巡捕房,在出警速率上,基本都保持着难兄难弟般的默契,一样的迟缓,一样的滞后。
甚至,横向比较起来,九区可能还稍微优秀那么一点点。
原因无他,九区是下城占地面积和管辖范围最小的一个区,从巡捕房开车到最偏远的角落,理论上也用不了太久。
以上只是理论上,实际中还要排除掉堵车、绕路、以及某些不可明说的“协调时间”。
就在李晌思绪翻滚时,常二丙却忽地声音拔高道:“李队,不对啊,除了咱们巡捕房的人,后面还跟了两辆灰犀牛”重型装甲车。
是调查兵团的人!他们也跟来了?!!”
李晌的目光早已越过巡捕房的蓝白车,落在了后方两辆深灰色装甲车上。
它们沉默地跟在警车队伍的最后方,却仿佛才是真正的主角,厚重的装甲板和黑洞洞的射击孔无声地彰显著暴力。
“你没看错,是调查兵团的灰犀牛”。”
李晌脸色阴沉,宛若云霾笼罩,声音低沉:“而且,你还少看了。不光调查兵团的人跟来了,缉司也来了一辆车。”
常二丙闻言,赶紧定睛细看。
果然,在两辆灰犀牛装甲车的侧翼,还藏着一辆体型稍小的黑色越野车。
越野车没有老老实实地跟在公路的车流里,而是极其不遵守交通规则,地冲下了路基,在草丛里颠簸着咆哮着,进行着“弯道”超车。
说话间,越野车已经超速轧过倒伏的草丛,激起一片尘土和草屑,急速冲到了车队最前面。
没一会儿,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尾横摆飘逸停在了路中间,横在李晌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哐哐”几声沉闷的开门声响起。
一个身材略显矮胖,穿着缉司制式西装,手腕上缠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深色佛珠的男人,率先钻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笑容,眯缝着的眼睛里,精光闪铄不定。
他一落车,便朝着李晌快步走来,步伐急,身后则紧跟着三名同样穿着缉司制服的下属,表情严肃,眼神警剔地扫视着周围。
人未至,声先到,语气急切,充满了夸张的关切:“李队你没受伤吧?袭击你们的歹徒呢?在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李晌伸出右手,同时双眼快速地扫过四周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最终,在孤零零的尸体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李晌强行收敛起心头翻涌的不快和疑虑,脸上挤出公式化的表情,伸出手礼节性地跟对方汗涔涔的手掌握了一下。
李晌没有回答对方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而紧紧盯着对方的脸,问道:“苟队长来得挺快,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遇袭了?”
从第一辆车里下来的,正是缉司内部二大队的队长,苟信。
李晌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谈不上熟络,但也绝对不算陌生。
这人别看长得慈眉善目,象个弥勒佛似的,实则是缉司内部公认的“笑面虎”。
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心眼儿贼小,锱铁必较,报复心极强。
苟信似乎这才将打量四周的眼神完全收回来,落在李晌脸上,他仿佛没听出李晌话里的质疑,依旧满脸关切:“这战斗场面够激烈的啊,这坑炸得够深啊,啧啧,瞧那远处的平房都塌了好几栋,歹徒实在是太猖狂了,好在李队你没事啊。
对了,李队,这现场是不是少了些东西啊?”
见苟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自己的问题,李响眼神微冷。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掌,沉声道:“是啊,苟队长说的没错,我可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差点就被人炸个尸骨无存!”
苟信对上李晌冰冷而审视的眸子,忽地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状:“嗐!你看我这事办的,我这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脑子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光顾着关心你的安危,都忘了先回答你的问题了。
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
苟信停顿一下,继续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缉司指挥中心,大概是————唔,二十多分钟前吧,接到了报警电话。
报警人说这段郊外公路发生了恐怖袭击,有大规模连续性的爆炸。
我一听这还了得?再联想到最近翡翠花园那边,不是刚发生了袭击特派员的恶性事件嘛。
我就寻思着,这场袭击,会不会跟翡翠花园那伙歹徒有关联?李队,你觉得呢,如此猖狂的凶徒会是一伙儿人吗?”
李晌死死盯着苟信又问道:“谁报的警?报警里说是我遇袭了?”
苟信愣了一下,面上笑容微僵,但还是解释道:“报警电话里倒没说是谁遇袭了,至于是谁打的————这个,指挥中心那边记录的是匿名电话,可能是某位路过此地的热心市民吧?
而且,据我所知,这个报警电话不光打到了我们缉司,应该也打去了你们巡捕房,怎么,李队你觉得这通电话有问题?”
李晌寒声道:“可你刚刚明明说是我遇袭了?”
苟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挑了下稀疏的眉毛,似是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也露出不悦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李队你出现在这里,而且你看上去面色惨白,衣服上也很多褶皱,看起来就象是刚捡回一条命的样子,而且老苟我从小鼻子就灵,嗅的出来你身上有刚开过枪的味道。”
苟信越说越快:“老苟我好歹也干缉司几十年了,这么多线索连在一起,还能判断不出来,你是刚在这里遇袭了吗。
不过,对方袭击的主要目标应该不是李队你,不然以现场表现出的火力来看,李队你怕是————”
苟信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李响看着苟信言之凿凿,甚至因为被怀疑而愤懑的神情,心里的疑虑稍微动摇了一些。
难道真是自己经历了袭击,有些草木皆兵了?
对方的解释,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似乎也说得通。
对方急于赶来,确实很可能是嗅到了某种味道,想来抢个头功。
他脸色稍霁,又问道:“这里到处都是硝烟味儿,混杂在一起,你居然还能从中嗅出我开过枪?
苟队长的鼻子,莫非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