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大爷嘀咕的时候,随着船队越来越近,他们终于看清了船上的人了。
那些人个子都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他们穿着奇怪的竹甲或者皮甲,下身是兜裆布或者宽松的裤裙,脚上踩着木屐。
最让人感到怪异的是他们的发型。
前面的头发剃得精光,只在后脑勺留着一小撮,还要扎成一个小辫子翘起来,看起来既滑稽又丑陋。
“八嘎!”
最大的一艘船头,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矮个子男人,挥舞着手中的倭刀,对着渔船指指点点,嘴里发出一串谁也听不懂的鸟语。
“那是……倭人?”
张大爷猛地想起了老一辈人的传说。
传说在遥远的东方大洋上,有一个岛国,那里的人凶残成性,经常驾船来沿海劫掠,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不好,是倭人,栓子快划船回村!”
张大爷脸色煞白,一把推开栓子,自己操起船浆,拼命地往回划。
“爹,怎么了?那是谁?”
栓子被父亲的反应吓到了。
“那是倭寇,是吃人的恶鬼!”
张大爷嘶吼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快回去报信,让乡亲们快跑!”
然而,渔船的速度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专门为了劫掠而造的快船?
“嗖!”
一支冷箭从后面的大船上射来。
“噗!”
正中张大爷的后心。
“爹!”
栓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张大爷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依然死死地抓着船浆,死也不肯倒下。
“别……别管我……跳水……快跳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将栓子踹进了海里。
“活……活下去……”
“爹!!!”
栓子在水里挣扎著,眼睁睁地看着那艘挂着鬼头旗的快船追了上来。
那个八字胡男人站在船头,狞笑着挥刀。
刀光一闪,张大爷的人头瞬间滚落进了大海,瞬间染红了一大片。
“哟西,大大的好!”
倭寇们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声。
栓子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他不敢哭,也不敢出声,趁着倭寇们还在大笑,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中,向着岸边游去。
他要活着。
他要回去报信。
半个时辰后。
渔家坳。
这个原本宁静祥和的小渔村,此刻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几十艘倭寇的快船冲上了海滩,数百名手持倭刀面目狰狞的倭寇,象一群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大喊大叫地冲进了村子。
“杀给给!”
“花姑娘的统统带走!”
他们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
一个正在织网的老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被几个倭寇拖进了屋里,紧接着传来了衣服撕裂的声音和绝望的哭喊声。
还有几个倭寇,竟然在进行着一种残忍的游戏。
他们把抓来的几个村民赶到一起,然后用刀背驱赶他们奔跑,比试谁的刀法更准,谁能一刀将人头砍下来。
“哈哈哈……马桑,我又赢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倭寇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得意扬扬地向同伴眩耀。
鲜血,染红了沙滩。
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交织在一起。
栓子躲在村口的一块大岩石后面亲眼目睹这一切,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他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变成了火海,看着熟悉的乡亲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看着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叔叔婶婶被那些矮子肆意凌辱。
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岩石的缝隙里,鲜血淋漓。
但他没有冲出去。
因为他知道,冲出去就是送死。
爹说了,要活下去。
要去找官府,去找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李总督来给他们报仇雪恨!
“等着……你们这群畜生给我等着……”
栓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海水,转身钻进了茂密的丛林,向着县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
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暖,熏香袅袅,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李子渊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狼毫笔,在一张宣纸上勾勾画画。
他在设计一种新的战船。
虽然现在岭南的重心在陆地上,但他知道,未来是海洋的时代。
“大人,喝口茶吧。”
苏婉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几天你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饭都吃得少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李子渊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说道。
“就是有些未雨绸缪罢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慌乱的脚步声。
“报!大人,有加急军情!”
慕容雪甚至没来得及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她一向以冷静着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刻,她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手中拿着一份沾着血迹的文书,手都在微微颤斗。
“怎么了?天塌了?”
李子渊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是天塌了,是……是沿海出事了。”
慕容雪深吸一口气,将文书递给李子渊。
“这是从东南沿海的海安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送信的斥候跑死了三匹马,刚进城就晕过去了。”
李子渊立刻接过文书展开。
文书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惊恐和匆忙中写下的,而且,上面还按着几个血手印。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三月十八日,辰时,不明海寇突袭渔家坳……船如梭,帆如鬼……其人矮小,发如猪尾,持长刀……见人即杀,无论老幼……辱妇女,焚烧房屋……全村三百馀口,幸存者不足十人……海滩尽赤,惨绝人寰……”
“……经辨认,其语如鸟鸣,其行如禽兽……疑为东瀛倭寇……”
“啪!”
一声脆响。
李子渊手中的狼毫笔,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折断了!
那个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婉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盘差点没端稳。她从未见过李子渊如此失态。
“大人……怎么了?”
李子渊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站起身,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却变得扭曲而狰狞。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燃烧着一种苏婉和慕容雪从未见过,甚至令她感到灵魂颤栗的怒火。
那不是普通的愤怒。
那是一种仿佛跨越了千百年时空,积攒了千百年刻骨铭心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