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小的她坐在父亲的书房里,踮着脚,努力地去够书架上的一本论语。父亲看到了,笑着走过来,将她抱起,让她能轻松地拿到那本书。
“我们家婉儿以后定是个了不起的才女。”
父亲抱着她,语气中满是骄傲,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之身,便呵责她不能看书识字。
画面一转,又是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锦衣卫凶神恶煞地冲进了府邸,父亲将她藏在密室里,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决绝。
“婉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眼泪不知不觉地打湿了信纸。
苏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内心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一边是大人的信任和整个岭南的安危,一边是血脉相连,生死未卜的父亲。
她该如何选择?
告诉大人?
可信中言之凿凿,一旦泄露,父亲必死无疑。
而且,以大人的性格,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去冒这个险,他一定会派重兵包围那座破庙,到时候,无论是不是陷阱,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可能狗急跳墙伤害父亲。
不告诉夫君,自己一个人去?
这更是愚蠢至极!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陷阱,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到时候,她不仅救不了父亲,还会成为敌人要挟夫君的筹码,给整个岭南带来灭顶之灾!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婉抱着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彷徨。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慧和理智,在绝对的亲情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一夜未眠,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拿起信纸,时而又放下,时而想去找李子渊,却又在门口生生止住了脚步。
第二天清晨,当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饭桌上时,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婉儿,你昨晚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子渊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苏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
“可能是昨晚看账本看得太晚了,有些累了。”
“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别去书房了。”
李子渊心疼地说道。
“账本什么时候看不行,累坏了身子可不行。”
“是啊,苏姐姐,你看你眼睛都红了。”
柳芸儿也担忧地说道。
“等会,我给你开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面对众人的关心,苏婉心中愈发愧疚,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罪人,在欺骗着所有爱她,关心她的人。
她不敢看李子渊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匆匆地喝了几口粥,便借口身体不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子渊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太了解苏婉了,她绝不是一个会因为看账本而熬夜到憔悴的人,她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瞒着自己。
“雪儿。”
李子渊对身旁的慕容雪使了个眼色。
慕容雪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的苏婉,心情变得愈发烦躁,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肯定已经引起了大人的怀疑,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时间一点点地逼近午时。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照得她心慌意乱。
最终,一个折中,在她看来或许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决定去。
但不是毫无准备地去。
她从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藏在袖中。
这是当初李子渊送给她防身用的,她一直贴身收藏着。
然后,她又找出了一件最不起眼的,仆妇穿的粗布衣裳换上,用一块头巾包住了自己的秀发,再用锅底灰将自己漂亮的脸蛋抹得又黑又黄。
做完这一切,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
她没有走总督府的正门,而是利用自己对府内地形的熟悉,悄悄地从一个极少有人经过的角门溜了出去。
她不断在脑海中告诉自己,她只是去看看,去看看就好。
她不会靠近,不会现身,她就躲在远处,确认一下,那个约她见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真的是父亲,她再回来告诉大人,从长计议。
如果不是,而是一个针对李子渊的陷阱,那她就立刻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很完美,既满足了她那份不切实际的期望,又似乎将风险降到了最低。
但她却忘了,当一个人被情感冲昏头脑时,她所有的理智和计划,都可能在见到那个目标的一瞬间,彻底崩溃!
城东破庙,离桂州城大约有五六里的路程。
苏婉不敢雇马车,只能靠着双脚,在田间小路上匆匆行走,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的。
她越走,心越慌。
理智和情感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撕扯着,让她感觉头痛欲裂。
终于,那座破败的庙宇,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上,断壁残垣,蛛网遍布,一阵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哭狼嚎似的。
苏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躲在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后,紧张地观察着破庙的动静。
庙里,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就在苏婉的耐心快要耗尽,以为这真的是一场恶作剧时,破庙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破烂囚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被两个黑衣人粗暴地推了出来。
“快走,别磨蹭!”
黑衣人呵斥道。
那个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破庙前的空地上,抬起头,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当苏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虽然那张脸已经布满了皱纹和污垢,虽然他的眼神已经浑浊不堪,虽然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
但那熟悉的轮廓,那眉宇间的神态
是她父亲!
真的是她父亲!
苏文成!
那一瞬间,苏婉脑子里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警惕,全都化为了泡影!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地从草丛里冲了出去,口中发出一声压抑了十几年,撕心裂肺的呼喊。
“爹!!!”
这一声呼喊,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彻底撕碎了现场那诡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