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大殿内极其压抑,斑驳的光影被垂下的纱幔挡住,汉武帝整个人坐在阴影中,目光如深渊,盯着走进殿内的刘进。
刘进顿觉如芒在背。
他以为这里会很热闹,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知来到后,却发现这里诡异的安静。
刘进走上前去,停在殿下,行礼道:“皇孙刘进叩见大父。”
“你是来为卫伉和诸邑公主求情的?”汉武帝冷冷问道。
刘进回道:“大父,姑母是你的女儿,她没有理由会去诅咒自己的父亲。我怀疑此案有问题,我想亲自彻查。”
“没有理由?你也和太子一样天真吗?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相信确凿的证据。”汉武帝冷笑一声。
刘进道:“大父看到的证据有可能是伪造的,诸邑公主和卫伉得皇恩眷顾,感恩戴泽才是,他们没有动机诅咒陛下啊。”
“动机?你该去问他们,而不是在这里问朕。朕说过,任何人参与巫蛊诅咒,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的身份有多尊贵,朕都绝对不姑息,必将严惩。朕说过的话,一言九鼎。”汉武帝训斥道。
刘进知道结果,但他必须陪汉武帝演下去,所以他尝试去唤醒汉武帝的父爱,用动容的表情说道:“大父,姑母是你的女儿啊”
汉武帝目光冷厉,喝道:“朕先是大汉的皇帝,随后才是一位父亲!朕这段时间教了你那么多道理,你还不明白吗?你今日不该来这里,但你来了,你太让朕失望了你还是和你的父亲一样。”
刘进的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他急忙解释:“大父,我只是不想让大父后悔,虎毒不食子啊!”
汉武帝愤怒吼道:“幼稚!你太幼稚了!和你那愚蠢的父亲一样幼稚!畜生不食子,那你知道人毒不堪亲吗?来人!”
话音一落,禁卫冲入大殿。
“送皇孙回博望苑,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汉武帝立即下诏,同样禁足了刘进。
刘进立即急切说道:“大父,还请你三思啊!”
“砰!”
愤怒的汉武帝摔碎了笔洗,而后喘息如风箱。
刘进一看这一幕,不敢再激他,赶忙装作不情愿地被禁卫带走。
等刘进走后,汉武帝气愤骂道:“愚昧愚昧.”
他的情绪太过于激动,最后急火攻心,一激灵,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暗中的禁卫看到这一幕吓个半死,赶忙传唤太医。
太医赶来,连忙为汉武帝下针,一番治疔后,汉武帝才悠悠醒来。
此刻的汉武帝萎靡不振,但眼中的凶残丝毫不减,他问道:“椒房殿内什么动静?”
“回禀陛下,皇后一如过往,没有走出过椒房殿。”苏文禀道。
汉武帝听后,默不作声。
片刻后,汉武帝才道:“告诉江充,速结此案!”
椒房殿内。
长御倚华飞奔入殿,焦急道:“皇后,大事不妙,皇孙为诸邑公主求情,被陛下训斥,随后被禁足博望苑中。”
卫子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倚华忍不住问道:“皇后要去面见陛下吗?”
卫子夫却道:“他不会见我,即便是见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以前陛下很疼爱诸邑公主”倚华回道。
卫子夫一副看透真相的漠然,心如死灰,回道:“你也说是以前其实我早就劝过诸邑,让她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公主身份,她却偏偏不听”
汉武帝尝过姑母馆陶长公主的苦,岂会给子孙留下一个祸害呢。有时候,人的生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倚华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卫子夫,随即说起刘进:“皇后,那皇孙被禁足”
“这孩子聪慧,不必担心。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被禁足,却也保护了自己。”卫子夫说道。
倚华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说话,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卫子夫,她喃喃自语道:“你不可以动我最后的底线!”
长安城内风起云涌,人心惶惶。
江充收到汉武帝的命令,仅用两天的时间,就把整个案件调查完毕,而在调查中,公孙贺留下悔恨遗书,自缢于狱中。
次日在朝会之上,江充向汉武帝和朝臣们禀明了整个案件始末。
汉武帝震怒,下令将灭公孙贺全族,而卫伉、诸邑公主也被处死,牵连的人员多达千人,包括几名列侯和关内侯。
而处死了卫伉和诸邑公主后,汉武帝便病倒了。
在外人眼中,汉武帝是大义灭亲,忍痛地处死了自己的亲女儿,所以事后悲痛万分,这才病倒,据说病情很严重。
皇帝病重,太子刘据和皇孙刘进被禁足,这件事让本就不安定的长安城内再次变得暗流汹涌,所有人都在观望储君之位,因为太子的政治盟友损失殆尽,再加之陛下对太子失望透顶,所以都认为陛下会易储。
太宗皇帝没有把皇位传给最开始的嫡长子,孝景帝也没有把皇位传给最开始的嫡长子,子承父业,汉武帝也很有可能,不会把皇位传给嫡长子刘据。
一时间,长安城的官员开始站队。
就连远在封地的昌邑王、燕王也是蠢蠢欲动。
尧母门。
这段时间,钩弋夫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都笑弯了。
太子一系损失惨重,让她看到了废黜太子的希望,但是她还是不放心,所以他把江充叫了过来。
“江直指,我们距胜利更近了,接下来,就是除掉卫皇后、太子和刘进!”
常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钩弋夫人的狠毒,让江充都有些后背发凉。
而江充也赞同钩弋夫人的提议。
趁着陛下病重,趁着长安城陷入巫蛊的阴霾中,趁着满朝文臣人心浮动,正好一鼓作气,除掉他们。
他们不死,将来死的就是自己。
“夫人所言极是!”江充点头赞同。
钩弋夫人问道:“你可有妙计?”
江充思索后,说道:“太子毕竟是太子,尤其是陛下对皇孙格外看重。如果陛下一直留在长安城内,我们很难成功,所以必须想办法让陛下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去哪里啊?”钩弋夫人皱眉道。
江充道:“甘泉宫!甘泉宫环境好,适合疗养,夫人必须想个办法,让陛下前往甘泉宫。只要陛下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操作了。只要给太子、皇孙栽赃诅咒陛下的罪名,以陛下的多疑和猜忌,绝对会对他们动手。咱们这位陛下,心狠着呢——”
“有道理!”钩弋夫人赞同道,随即一锤定音,“就这样商定!”
江充点了点头,随即告退离开。
谁知他刚刚回到少府,就见小黄门常融已经等侯多少,说是陛下召见。
江充立即赶往寝殿。
只见汉武帝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非常憔瘁。而霍光、张安世、上官桀、
暴胜之、桑弘羊等人皆在。
汉武帝服下丹药后,虚弱道:“公孙贺伏法,朕又抱恙,无心于国事,还需尽快选定新丞相,替朕分忧。”
此话一出,殿内众臣心思各异。
御史大夫是丞相副职,按道理,丞相之位缺失,一般会由御史大夫接任,但是暴胜之却没有多少激动,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做不了丞相。
霍光和张安世也有自知之明,他们身为近臣,也不可能担任丞相。
换言之,此时殿内的众人都没有资格担任丞相,陛下必会选择其他人来担任,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就在所有人好奇时,汉武帝又道:“公孙贺做丞相这些年,仗着自身权势,做了很多违法之事,为了避免此事再次发生,朕决议将丞相分为左右丞相,丞相府亦一分为二。”
“另外,调涿郡太守刘屈火速入京,担任左丞相,封其为澎侯,食邑澎地的二千二百户。至于右丞相人选,则贤才再议。”
“拟诏吧。”
这等大事,都是汉武帝圣心独裁,叫霍光他们前来,不是询问他们的意见,而是让他们拟诏做事。
众人听到汉武帝的任命后,都有些意外。
不仅把丞相一分为二,竟然还让刘屈担任左丞相,这绝对出乎众人的意料。
刘屈何许人也?
中山靖王刘胜之子,一直在外担任逐郡太守,在场众人对他了解不多。
但如果认为刘屈牦在长安城中根基不深,那就大错特错。
首先他是皇室宗亲,这就是他最大的依仗,其次,他的儿媳妇是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女儿。
也就是说,刘屈和李广利是亲家关系。
李广利现在驻守边关,手握重兵,是陛下最信任的武将之一,另外,李广利还是昌邑王刘膊的亲舅舅。
所以从派系来看,刘屈肯定支持昌邑王刘屈。
殿内的几个人都是人精,瞬间就想明白了之间的关联。也就江充脑子转的慢,但他也很快明白了,随即脸色微变。
刚把太子、皇孙压制下去,昌邑王竟然又跳上台来,难道陛下有意让昌邑王继承皇位?
江充心中不安。
他不得不承认,六皇子刘弗陵年纪太小,这是一个巨大短板,而这个短板很可能让他无缘皇位。
江充已经无心再听其他,等退下后,他立即派心腹通知钩弋夫人,将最新消息告诉了钩弋夫人,并将两人的计划推迟,等刘屈入京后再作打算。
钩弋夫人得知消息后,气得把心爱之物全部砸碎。
没等太久,禁足的刘进也收到了消息。
身处局外,刘进把历史问题看得更加透彻,他笑着自语:“果然还是刘屈牦,历史的轨迹没有变——”
“汉武帝升任刘屈牦为丞相,是想利用刘屈牦来拿捏李广利。”
“因为刘屈做了丞相,李广利必会为亲外甥刘膊谋夺皇位,而他一旦这样做,便落入了汉武帝陷阱中。”
“汉武帝要用李广利,也要拿捏住他,以免养虎为患。”
“这又是汉武帝的算计。”
“但可惜,可能是汉武帝真的老了,计划的很好,但实际执行却出了偏差,李广利投靠了匈奴,害死了大汉朝最后的精锐骑兵,也打断了汉武帝灭掉匈奴的最后执念,最后只能休养生息。”
“——”
唏嘘间,刘进握了握拳头。
这一次,他要彻底改变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