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大殿。
刘进收起心中的异样,一脸关切,询问道:“大父,我听说江充正率领禁军在宫中搜捕,想来是有原因触怒了大父。大父脸色不太好,孙儿有什么事情能为大父分忧解难吗?”
面对刘进的关心,汉武帝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并问道:“上次宫中搜捕,处决了数百人,因为此事,太子和朕争论一番,而你却没有任何反应。而关于这次的搜捕,你既不进言,也不阻止朕,难道在你心中认为朕做的这一切都没错?”
刘进跪坐在汉武帝身边,面对汉武帝的注视,他回道:“巫蛊诅咒会让朝廷变得乌烟瘴气,必须彻查。敢用巫蛊诅咒陛下,那更是大逆不道,必须处决。而我唯一的担心是有人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朕知道,你一直厌恶江充。”汉武帝笑道。
刘进道:“此人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惑上蛊下,一肚子阴谋诡计,小人也。”
两人有恩怨是事实,刘进也不怕当着汉武帝的面直接评价。
汉武帝则道:“治理国家,最需要看的是臣子的能力。进儿,如果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还会觉得江充这个人不能用吗?”
“大父,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刘进回道。
汉武帝道:“当真没想过,你没想过做大汉的皇帝?”
“孙儿徨恐!大汉的皇帝是大父。”刘进也不会中计,鬼知道汉武帝挖了什么坑。
看到刘进滴水不漏,汉武帝轻叹一声,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朕只是和你聊聊,哪怕你说错了话,朕也不会治你的罪,不必如此拘谨。”
“诺。”刘进应道。
汉武帝继续道:“进几,天下的臣子不可能公正无私,每个人都有私心。他们看起来清正廉洁,但可能追究的是权势和名望,没有人能脱离功名利禄的旋涡,这便给了你用好他们的方法。江充的确有问题,但他做事认真,以朕的命令为准绳,那他就是可用之人。
“谁都会用英勇的战士来冲锋陷阵,都会唾弃懦夫,但如何把懦夫用起来,这才是手段。”
“6
”
汉武帝又开始传授用人之术,他说了很多,好似要倾囊相授。
刘进读过太多朝代的历史,这个道理他都懂,天下事有白便有黑,好和坏,忠或者奸,不同的层次去看,会有不同的意义。
“大父,我明白了。”
所以刘进很认真地听。
“明白就好!”汉武帝欣慰点头,但紧接着,他又语重心长道,“一个人的身份不同,做的事情也不同,在别人眼中,他所做的一切可能是不仁不义,但是对他而言,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就如同皇帝的冕冠想要戴好它,就要承受它的重量,如果你承受不住,那你也将保不住它”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刘进轻声道。
汉武帝笑道:“没错!朕执政几十年,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决断。功过是非,还是交给后人评判吧,哈哈哈”
从不后悔?
刘进想到了轮台罪己诏。
那是罪己诏,但不代表汉武帝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是他身后名的最后一步棋。
刘进离开建章宫后,恰巧遇到了刘据。
“父亲,这是要去面见陛下吗?因为江充搜捕一事?”刘进问向刘据。
刘据点了点头,道:“上次搜捕,便处决了几百人,这次搜捕力度更大,恐将波及更多人,我必须阻止陛下。你从建章宫出来,可曾劝谏陛下?”
“父亲,陛下心意已决,何必徒劳劝谏?”刘进问道。
刘据正色道:“这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我不能让陛下一错再错。”
刘进顿觉脑仁疼。
一个比一个固执,你们父子俩,看似不同,实则一模一样。
刘进也不劝说刘据,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兵马培养好,静静地等待着巫蛊之祸的发生,从而绝地反击。
至于在这个等待中会死多少人,刘进不在乎。
随后刘据去了建章宫,情况和刘进料想的一样,刘据的劝谏让汉武帝大怒,直接让禁卫护送刘据回宫,并命他待在太子宫内深省。
而随着太子被禁足,江充更加得意,搜捕的力度更大,开始从宫中殃及长安城,甚至延伸到三辅之地,无数人因为巫蛊而死,一时间整个京畿之地风声鹤唳。
江充借着搜捕,铲除异己,甚至把目光放在了博望苑和太子宫上。
但最后,他放弃搜捕博望苑和太子宫。
他最怕的不是太子刘据,而是皇长孙刘进。而且他和刘进有间隙是众所周知的,现在跑去博望苑搜查,会被人视作栽赃,而以皇孙的狠辣,很可能会趁机杀了自己。
所以江充思虑再三,最终放弃。
而这场大搜捕,足足持续了两个月,殃及万人。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刘进继续培养他的势力。
七个基地共计三千名战士,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辅以最好的伙食,已经让战士们脱胎换骨,变成了最精锐的勇士。
单打独斗之下,也许还次于建章营骑和期门军,但是整军作战的话,绝对不逊色。
其次,步人甲也制作出了两百多副,这得益于刘进对步人甲的改进,不然的话,速度绝对不会这么快。
当然了,两百多套的步人甲还远远不够,刘进已经下令,昼夜赶制,力争在巫蛊之祸时,准备五百甚至更多的步人甲,这样才能战胜建章和期门二军,将汉武帝包围在甘泉宫中。
至于兵器、箭矢,则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不用担心。
除此之外,刘进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
博望苑中。
杜延年带着一位男子,求见了刘进,引荐道:“皇孙,这位就是杨,赤泉侯曾孙。”
杨敞躬敬行礼:“杨敞拜见史皇孙!杨敞有幸拜入史皇孙幕府,定为皇孙鞠躬尽瘁。”
刘进打量着杨敞,笑着说道:“你和杜延年是忘年交,他举荐你时,对你评价甚高。我虽然不了解你,却对赤泉侯耳熟能详。赤泉侯敢参与围杀西楚霸王,豪杰也。你是赤泉侯的后代,将来必有机会光复门楣。”
杨暗喜,没想到皇孙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他激动道:“我一定好好做事,绝不愧对皇孙的器重。”
刘进点了点头,随意道:“坐下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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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延年和杨立即端坐了下来。
刘进问道:“对了,我听幼公提及,你的外舅是太史令。”
“是的。”杨敞应道。
刘进为什么让杜延年接近杨敞,并把杨敞弄到自己的幕府中,正是因为他娶了太史令司马迁的女儿司马氏。
虽然刘进拉拢了丞相司直田仁,但他依然觉得不稳妥,所以他还要拉拢司马迁,两人配合必能让任安下定决心,选择支持刘据。
刘进便道:“我对太史令仰慕已久,大汉文人首推司马相如和太史令,因为担心唐突,一直未能登门拜访,甚是遗撼啊。现在有你这层关系,你可要替我引荐。”
“这是我的荣幸!外舅他深居浅出,一直在修史。”杨敞说道。
现在的司马迁正在编写《史记》。
刘进当即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去如何?”
“诺!”杨敞应道。
到了下午,刘进准备了礼物,与杨一同,来到了司马迁的府邸。
初见刘进时,司马迁甚是意外,还以为自己老花眼了,等看清楚后,才慌忙行礼,惊讶道:“拜见史皇孙!史皇孙大驾光临,怠慢之处,还请皇孙恕罪。”
“太史公严重了,我登门打扰才是。”刘进回道。
一旁的杨敞立即补充道:“妇公,我有幸追随皇孙,谈及妇公时,皇孙对妇公敬仰已久,还说大汉文人首推妇公和司马相如,特意来拜访妇公,还带来诸多礼物”
别看杨的能力一般,口才倒是不错,一番话既恭维了司马迁,又给刘进塑造了礼贤下士的风度,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司马迁徨恐道:“惭愧惭愧,皇孙能来,便让寒舍蓬毕生辉,礼物万万不敢收。”
“一些薄礼,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还请太史公务必收下。”刘进笑道。
司马迁还要推辞,谁知下一刻,关雄打开了礼物盖子,里面竟然是精致的纸张。
刘进解释道:“我听说太史公在修史,这是利国利民,造福后世的大事,我身为大汉皇孙,也应该出一份力。这是纸张中最好的云纸,质地最佳,用来修史再好不过,还请太史公收下。”
司马迁看着洁白无瑕的纸张,立即喜不自禁,忍不住说道:“多谢皇孙厚爱,这礼物我收下了,请皇孙移步。”
刘进点了点头,随他前往客厅。
落座看茶后,刘进以史记为突破口,说道:“太史公,可否让我欣赏你编写的史书?”
司马迁看刘进是看书之人,当即将编写的史记搬来,然后说道:“不怕皇孙取笑,我立志有生之年,编写一部通史,从上古的黄帝时代,一直到太初四年,把三千多年的历史好好记录下来,如今主体已经修的差不多。按照我的构想,全书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
只听他如数家珍,好似找到了知音,将自己的作品仔仔细细介绍。
刘进听后,开始翻阅史记。
司马迁和杨敞不敢打扰,静静地等侯。
这可是史记的原稿,要是传到后世,必是无价之宝。
这一看,便是大半个时辰。
随后,刘进感慨道:“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史家之绝唱也。”
听到刘进的赞美,司马迁神情动容,而后眼框发红,竟有泪光闪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