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石粉簌簌落下,洒在婕茜动力甲的头盔和肩甲上。
意料之中足以将她碾碎的剧痛与黑暗并未降临,她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通过沾满粉尘的面罩。
她首先看到是一面厚重的金属胸甲。
视线向上,是一颗造型古老的圆形机械头颅。
这台如同从历史画卷中走出的战争造物,一台伤痕累累的卡斯特兰型自动机兵,正以一种近乎守护的姿态,半跪在地,钢铁双臂虚拢,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遮挡在自己厚重的躯壳之下。
“这是————?!”
自动机兵没有回应她的惊愕。
确认身下的“保护目标”无恙后,它那颗沉重的头颅立刻转向汹涌追来的纳垢尸潮,右臂集成的一挺重型机枪猛地抬起。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爆鸣间盖过了嘶吼,炽热的弹链如同死神的鞭挞,狠狠抽入尸潮前锋,将成片的行尸和靠前的瘟疫携带者撕成碎片!
强大的火力暂时遏制了追兵的势头。
“婕茜!别愣着了!快过来这边!”贝丝焦急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她和幸存的几人躲在一处因爆炸而半塌的渠道结构后面,正朝她拼命挥手。
求生的本能被唤醒,婕茜瞬间回神。
她看了一眼那台沉默的守护者,动力甲引擎低鸣,猛地从机兵身下窜出,以最快速度冲向贝丝等人的位置。
那台卡斯特兰机兵似乎与她的行动有着无形的默契。
在她即将抵达相对安全掩体的瞬间,它持续不断的扫射戛然而止。
庞大的身躯以与外表不符的敏捷站起身迈开沉重的步伐,跟随着婕茜撤退的路线,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壁垒,稳稳地断后。
暂时的安全并未持续太久。
纳垢的洪流虽然被凶猛的火力暂时打乱,但它们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仍在重新逼近。
更严峻的问题是,队伍中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经过长时间的奔逃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脚步跟跄,显然已到了极限。
婕茜见状,立刻折返,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婆婆,我帮你————”
“不————不用了,孩子。”
老妇人却轻轻推开了婕茜覆甲的手,她靠在一截冰冷的渠道上,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望着婕茜,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与决断。
“我老了————这把骨头,真的————跑不动了。你们————你们年轻,快跑吧,别管我了。”
“可是————”
婕茜面罩下的嘴唇抿紧,眼中闪过不忍。
“别担心,孩子。”
老妇人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她吃力地抬起手,指向婕茜动力甲上挂载的武器装备,“我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能不能————给我留点东西?一把枪,或者————别的什么能响的。
婕茜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图。
一股沉重的酸涩涌上喉头,但她知道,这是老人用自己的方式,为其他人争取最后一丝缈茫的生机,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有尊严的终结。
就在婕茜内心挣扎,试图再劝时,一旁沉默矗立的卡斯特兰机兵忽然动了。
机械臂探向腰侧一个不起眼的装甲挂盒。
在她略带惊讶的注视下,这台古老的战争机器微微俯身,将那一颗沉甸甸的手雷,轻轻放在了老妇人颤斗却坚定的手中。
对于这台神秘机兵充满人性的举动,她心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此刻无暇深究。
深吸一口气。
她蹲下身,用最简单清淅的语言,快速向老人说明了如何使用:拉开保险环,握紧杠杆,松开,投出或等待。
老妇人将那枚手雷紧紧握在手中。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靠着渠道缓缓坐下,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自光平静地望向婕茜,又扫过贝丝和其他幸存者的脸庞。
最后,投向了隧道尽头那逐渐清淅的污秽浪潮。
“走吧。”
她轻轻地说。
婕茜重重地点了点头,毅然转身。
“我们走!”
队伍再次向前奔逃。
婕茜跑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孤独坐在冰冷地上的老妇人,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望着汹涌而来的死亡,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苍老却斩钉截铁的呐喊:“帝皇—在上!!!”
声音在隧道中回荡。
下一刻。
轰—!!!
炽烈的火光与巨大的轰鸣从身后猛地爆发,瞬间吞噬了那个瘦小却挺直的身影,也暂时淹没了最前方一批纳垢行尸的嘶吼。
爆炸的气浪卷着尘埃追上了奔跑的队伍,带着一丝灼热。
没有人再回头。
在这片灰暗破碎的世界上,死亡,杀戮,背叛是主旋律,但也永远不缺少怀揣勇气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直到最后四人跌跌撞撞地冲进货运升降梯,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嘶鸣闭合。
四人一机兵静默地站立着,空气里弥漫着劫后馀生的庆幸。
婕茜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台自动机兵。
它的举动太不寻常了,早已超越了寻常机魂所能解释的“灵性”。
她微微蹙眉,目光如同探针般细细扫过它的身躯。
忽然,她视线一凝。
在机兵颈部装甲的连接处,有一行字被歪歪斜斜地刻了上去。
婕茜不自觉地念出声,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妮————娅————?”
机兵好象听见了。
它那圆滚滚的金属头颅缓缓转向婕茜,然后竟象一个真正的人那样,轻轻低下了头。
但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默地伫立着,仿佛一尊古老雕塑。
妮娅:
贝丝从婕茜身后小心地探出头,眼里写满了好奇与惊叹:“它刚才好厉害————我在军事学院的教材里见过类似的图标,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自动机兵吧?婕茜,它是你制造的吗?”
婕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我。这种型号的机兵————都属于古代遗物。我才刚晋升成神甫不久,怎么可能造得出这样的东西。”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迷茫,目光仍牢牢锁在妮娅身上。
贝丝伸出手,尤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摸了摸妮娅冰冷的手臂装甲:“但它好象认识你。它是专门来保护你的吗?”
保护?
这个词让婕茜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的,从出现到现在,这台机兵的所有行动都围绕着掩护她。
太具目的性,也太具————智能。
一个令她脊背发凉的词骤然划过脑海:憎恶智能。
她呼吸微微一滞。
婕茜本人对所谓“憎恶智能”并无天然的恐惧。
可她清楚帝国的律法,更清楚一旦被发现,等待妮娅的只会是无情的净化。
而与此同时,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正从眼前这台沉默的机兵身上隐隐传来,仿佛她们之间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必须隐瞒。
立刻。
“那一定是因为我获得了欧姆弥赛亚的祝福。”婕茜忽然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平稳而笃定,仿佛在宣读教条,“它的机魂大悦,才会如此回应————对,一定是这样。”
贝丝愣了愣,看向婕茜那张写满“此事到此为止”的侧脸,忽然想起学院里老师私下嘀咕过的那句“那些机油佬多少都有点大病————呃,虔诚过头”。
她咽回了到嘴边的疑问,乖巧地点点头:“赞————赞美欧姆弥赛亚。”
没过多久。
货舱在低沉的震动中缓缓停稳。
嗤—
气压释放的嘶响划过耳膜,舱门向两侧滑开。
一队身穿标准pdf制服的士兵正荷枪实弹地守在出口,枪口虽未抬起,手指却紧贴着扳机护圈,脸上的紧张几乎凝成实质。
领头的士兵刚张嘴厉喝:“里面的人,举起”
话音却戛然而止。
一台覆甲森然的自动机兵迈步而出,金属足底叩击甲板,发出冰冷而沉重的回响。
士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慌忙向后扫去。
紧接着。
身着动力甲的娇小身影走入视野。
那张绷紧的脸几乎瞬间融化,堆起近乎夸张的谄笑:“原来是机械教的大人!失敬,失敬!快,给大人让路!”
他侧身呵斥同僚,自己却僵在原地,因为婕茜身后,跟着走出的并非神甫或护教军,而是三个衣衫凌乱的平民:贝丝,那位始终维持着仪态的绅士,以及一个体格粗壮却眼神惊惶的工人。
士兵的表情微妙地变了,那份躬敬迅速退潮,换上的是pdf对待平民时惯有的倨慢:“你们几个!过来,接受登记检查!”
“他们是与我同行的。”婕茜向前半步,声音不大,“不要为难他们。”
“还有,这个货梯底下已经被瘟疫入侵,需要立刻禁用。”
“是!大人说得对!”士兵立刻挺直背脊,朝平民挥挥手,“跟我来,快点!还有你,去吧电闸拉了,还愣着干嘛!”
那三人匆匆投来感激的一瞥。
他们心知肚明,若不是这位小神甫开口,落入这些兵油子手中少不了一顿折腾与盘剥。
简易设立的隔离点就在不远处,三人被带去做基本检疫与身份核录。
婕茜安静地等在原地,妮娅如沉默的卫士立于她身侧,引来不少pdf士兵偷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搭话。
不多时,绅士与工人快步返回,向婕茜郑重道谢后便导入街上仓皇的人流,消失在中巢错综的巷道里。
最后走出来的是贝丝。
她拍了拍衣角的灰,望向婕茜时眼神有些复杂:“婕茜————我得去找我父母。下巢变成这样,我得劝他们尽快往上巢撤,或者干脆离开这颗星球。”
她顿了顿。
“你呢?你要去哪儿?”
婕茜报出那个位于中巢与下巢缓冲带的仓库地址:“我要回去找我哥哥。”
贝丝脸色明显一僵,嘴唇张合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成一声短促的呼气:“那个方向————现在太乱了。不过————”
她瞥了一眼静立不动的妮娅:“你本事大,又有它跟着。总之————千万小心”
。
婕茜点点头,金发轻晃。
贝丝深吸口气,试着让语气轻松些:“至少前面一段路我们可以同行,方向一致。一起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