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猎影(1 / 1)

漠北的风,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昼夜不息地刮着。卫青的伤势在军医精心调理下,总算稳住了,但距离痊愈驰骋,还需时日。然而,前线军情与肩上的重担,让他无法安心静养。

唯一被生擒的那个“罗马”俘虏,被关押在一处远离主营、戒备森严的石洞里,由卫青最亲信的卫队日夜看守。此人约莫三十许,高鼻深目,褐色卷发,自称名叫“马库斯”,是“罗马帝国”(他如此称呼)某个商船队的护卫队长。被俘后,他起初极为惊恐,而后又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傲慢与探究的态度。

通译(一个曾在西域长期生活、略通几种西方语言的汉人老兵)的翻译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能懂。马库斯承认他们来自“极西之海”对岸一个庞大而强盛的“帝国”,拥有无敌的舰队和军团。他们东来的目的是“贸易”与“探索”,与匈奴人的接触,也只是“偶然的、互利的商业往来”。

当被问及那些抛石机和弩炮,以及为何会出现在匈奴单于的祭祀仪式上时,马库斯闪烁其词,坚称那只是“友好的技术展示”,是为了“增进了解”,并暗示如果汉朝有兴趣,他们也可以提供类似的“商品”和“友谊”。

“他撒谎。”卫青听完通译的转述,对负责审讯的校尉道,“他的眼神,还有那些措辞……‘商船队的护卫队长’?能精通如此复杂的攻城器械操作和展示?能出现在单于王庭的核心仪式上?他在避重就轻,甚至试图反向刺探我们。”

校尉点头:“将军英明。此人油滑得很,用刑也不怕,骨头很硬,或者说……有所依仗?他反复提到他们的‘帝国’强大,舰队就在‘不远的海上’,似乎想吓阻我们。”

“吓阻?”卫青冷笑,“若真强大无敌,何须与匈奴这等草原部落‘互利’?何须偷偷摸摸,派小队深入漠北?他们在试探,在寻找弱点,在评估我们的实力和反应。”他想起韩川情报中提到的,东南海上那些巨舰的威胁,以及狄炎所说的“征服野心”。

“继续审,换种方式。”卫青沉吟道,“不要只盯着他和匈奴的关系。问他关于他们的国家:疆域多大?有多少军团?战舰如何航行这么远?他们的元老院、执政官是什么?他们最想要东方的什么?除了黄金奴隶,还有什么?把他当成一个……送来给我们了解西方的活书本。告诉他,老实合作,或许还能活命;继续顽抗,漠北的野狼,不介意多一顿晚餐。”

校尉领命而去。卫青知道,从这种受过训练、意志坚定的敌人口中撬出核心机密极难,但哪怕只是拼凑出关于那个遥远“罗马”的模糊轮廓,对于汉帝国未来的决策,也价值非凡。他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策略。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动,随即亲兵禀报:“将军,斥候回来了,有紧急军情!”

一名浑身裹着冰霜、嘴唇冻裂的斥候被带进来,扑倒在地,嘶声道:“将军!西北方向,距离狼居胥山约一百五十里,发现大队匈奴骑兵踪迹,约五千骑,押送着大量辎重车辆,正朝西偏北方向移动!看旗号,是匈奴右贤王麾下!我们一路尾随,发现他们最终进入了一处隐蔽的山谷,那里……似乎有大量人工修筑的痕迹,还有……有烟囱冒烟,疑似在冶炼或锻造!”

右贤王部?押送辎重?隐蔽山谷?冶炼锻造?

卫青精神一振,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地图!”

地图迅速摊开。斥候指出那处山谷的大致位置,位于狼居胥山西北,深入戈壁边缘,地形复杂,若非刻意追踪,极难发现。

“冶炼锻造……”卫青盯着那个点,眼中光芒闪动,“匈奴人自己冶炼技术粗陋,所需铁器多靠劫掠或与汉地走私。如此大规模、且隐蔽的冶炼点……会不会与‘罗马人’提供的技术或原料有关?他们在那里锻造什么?兵器?还是……打造那些抛石机和弩炮的部件?”

一个大胆的猜想形成:单于主力在狼居胥山吸引汉军注意,而其真正的重要后勤基地和技术转化中心,可能就隐藏在这些远离主战场的偏僻之地!右贤王部负责押送和保护。

“干得好!”卫青重重拍了拍斥候的肩膀,“下去领赏,好好休息。”随即,他转向副将,“立刻挑选两百最精锐、最擅长山地潜行和袭扰的骑兵,一人双马,携带火油、引火之物和强弓硬弩。我要你们,趁夜出发,潜行至那处山谷附近,详细侦察其防卫、工匠人数、冶炼规模。若有机会……”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强攻,但可纵火,焚其粮草、毁其工棚、惊其工匠!若能夺取一两件新铸的兵器件或图纸,更好!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破坏和侦查,不是决战,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末将领命!”副将眼中燃起战意,立刻去准备。

卫青重新靠回榻上,心中快速盘算。如果这个冶炼点真的与“罗马”技术输入有关,那么破坏它,不仅能打击匈奴的后勤,更能延缓甚至破坏“罗马”与匈奴的军事合作进程。这比在正面战场与匈奴硬撼,或许更有战略价值。

他感到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忧虑的复杂情绪。战场在扩大,从两军对垒的明面,延伸到了后勤、技术、乃至与遥远异域强权博弈的暗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长安,醉仙楼。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胡姬旋转的裙摆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浓烈的酒香与脂粉气混杂在一起,弥漫在华灯初上的楼阁之中。这里是北阙甲第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在此宴饮酬酢,谈笑间或许就决定了千里之外的生意或某人的仕途。

三楼最雅致的“听雪轩”内,却只有两人。一位是醉仙楼背后真正的主人,一位常年面带微笑、眼神却精明如狐的中年文士,人称“沈先生”。另一位,则是一位戴着帷帽、身段窈窕、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只从微微露出的下巴和纤白的手指,能看出年纪甚轻。

“姑娘今日驾临,真是令敝楼蓬荜生辉。”沈先生亲自斟茶,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知有何吩咐?”

帷帽女子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沈先生不必客气。我家主人久闻醉仙楼胡姬帕蒂莎艳名远播,歌舞双绝,更兼善解人意,通晓多方风物。故特命我来,想请帕蒂莎姑娘过府一叙,为主人讲解一番西域乃至更西之地的风土人情,以增见闻。”说着,她将一枚小巧但质地温润的羊脂玉佩轻轻推至沈先生面前。

沈先生目光扫过玉佩,瞳孔微微一缩。这玉佩的形制和暗纹,他认得,与宫中某位极为显赫的贵戚有关,且是极少示人的信物。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也更真诚了些:“原来如此。帕蒂莎能得贵主青睐,是她的福分。只是……”他略作迟疑,“帕蒂莎性子有些孤傲,且近日身体略有不适,恐怠慢了贵主。不知贵主欲何时相邀?所询又是何方风物?敝人也好让她早做准备。”

帷帽女子似乎早有所料,淡淡道:“三日后,西时初刻,会有马车在楼后巷等候。至于所询风物……听闻帕蒂莎姑娘故乡,远在葱岭以西,曾有大秦(罗马)商队途经。我家主人对大秦国之人文地理、军制器物,颇感兴趣。此外,”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也听闻姑娘交游广阔,或识得一些往来东西、神通广大之奇人异士?若有所知,不妨一并道来,必有重谢。”

沈先生心中剧震。打听大秦(罗马)国情已是惊人,更提到“往来东西、神通广大之奇人异士”,这分明意有所指!难道……与近日风声鹤唳的“云中客”一案有关?这位“贵主”究竟是哪一方神圣?宫中贵戚?还是……更高处?

他面上不动声色,笑容依旧:“姑娘所言,敝人记下了。定当转告帕蒂莎,让她好生准备,必不负贵主厚望。”

帷帽女子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起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楼外的夜色之中。

沈先生独自坐在轩内,把玩着那枚羊脂玉佩,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去,告诉帕蒂莎,三日后有贵客相邀,让她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对方所问,知无不言,但需慎言,尤其是……关于‘那位先生’的介绍,要‘恰到好处’。另外,将此事,以老渠道,密报给‘揽月斋’。”

“揽月斋”,是“云中客”在长安的暗桩之一,沈先生是其外围耳目。这潭水,越来越深了。

东南山林,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韩川等人跟在陈伯和暗哨身后,在漆黑一片、根本没有路的山林中艰难跋涉。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身边是张牙舞爪的灌木和突兀的岩石。孙吉身体虚弱,几乎是被钱老和另一个同伴架着走,方账房也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唯有韩川和陈伯等常走山路的人,还能勉强保持速度和警觉。

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但在韩川听来,却总透着几分不自然的节奏。那是追兵在用某种方式联络。

“快!前面就到采石废道的出口了,下去就是猎户木屋!”陈伯低声道,声音带着急促。

就在这时,侧后方山林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有埋伏!”韩川头皮一炸,猛地将身边的孙吉和方账房按倒在地。“趴下!”

几乎同时,几支弩箭“嗖嗖”地破空而来,钉在他们刚才所在位置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紧接着,左侧和右后方也传来喊杀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在林木间晃动,迅速逼近!

他们被包围了!

“他娘的!分头跑!木屋汇合!”陈伯当机立断,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对韩川吼道,“韩先生,你带他们往东,那里有个陡坡,滑下去!我引开正面的人!”

“陈伯!”

“快走!不然都死在这儿!”陈伯眼睛赤红,猛地将韩川推开,自己则朝着火光最盛、喊声最大的方向,一边发出大吼,一边掷出几块石头,制造动静。

追兵果然被吸引,大部分朝着陈伯的方向扑去。

韩川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一咬牙,拉起孙吉和方账房,对钱老和另一个同伴道:“跟上!”五人调转方向,朝着东侧更深的黑暗和陡坡冲去。

身后传来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和陈伯的怒骂,随即是一声惨叫。韩川心中一痛,却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冲。

陡坡又陡又滑,布满碎石。韩川几乎是将孙吉和方账房半推半抱着,连滚爬滑了下去,身上脸上被划出无数血口。钱老和另一个同伴紧随其后。

坡底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溪床,乱石嶙峋。五人跌跌撞撞,也顾不得伤痛,沿着溪床拼命奔跑。身后的喊杀声似乎被陡坡暂时阻隔,小了一些,但并未消失,追兵显然也在设法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如同火烧,双腿灌铅般沉重,身后的声音似乎才渐渐远去。他们躲进一处溪床转弯处被洪水冲刷出的岩石凹陷里,瘫倒在地,剧烈喘息,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

暂时安全了?或许只是片刻。

韩川摸向怀里,那份誊抄的紧要情报还在。他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头又是一紧。陈伯……恐怕凶多吉少。还有那个猎户木屋,显然也不能去了。他们现在真正成了困在山林中的猎物,前路茫茫,后有追兵。

“现在……怎么办?”钱老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

韩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天快要亮了,朦胧的晨光开始勾勒出山林的轮廓。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并且……必须设法送出求救信号,或者,找到另一条出路。

他想起狄炎分别时的话,如果在陆上遇到绝境,或许可以在特定的高处,用特定的方式燃起烟火……但那会暴露位置,风险极大。

就在他权衡之际,负责警戒的同伴忽然低声道:“川哥,你看那边……好像有光?”

韩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远处更高的山脊上,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似乎有几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光点在闪烁,不是火光,更像是一种……特制的灯笼?闪烁的节奏……

是窦家的联络暗号!是陈伯安排的接应?还是……其他窦家暗线发现了他们的危机?

希望,如同那几点微光,在绝境的黑暗中,悄然燃起。但韩川知道,在确认对方身份之前,这希望,也可能伴随着新的危险。

未央宫,深夜。

阿娇尚未就寝。她面前摊开着一幅粗略的长安城坊图,指尖正点在“北阙甲第”区域,尤其是“醉仙楼”的位置。帷帽女子(实则是她通过窦家安排的一名心腹侍女,精通应对)的回报已经送到,醉仙楼沈先生的反应,以及他暗通“揽月斋”的举动,都被暗中监视的人记录下来。

“揽月斋……”阿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古董字画店,背景看似干净,但窦家旧部的调查显示,其资金往来和货品来源,颇有蹊跷,与东南沿海一些商号有隐秘联系。如今,又和醉仙楼扯上了关系,且疑似是“云中客”的消息中转站。

看来,这条线没有钓错。帕蒂莎这个胡姬,果然不简单,很可能真是“云中客”情报网中的一个节点,甚至可能是其用来结交、笼络、刺探长安权贵的工具。三日后的“邀约”,将是一次关键的试探。

但阿娇并不打算亲自或让窦家的人直接与帕蒂莎接触太多。那样太容易暴露。她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容易引起怀疑的“桥梁”。后宫之中,有谁既能顺理成章地对西域风物感兴趣,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她的意图,且身份足够,不至于让“云中客”一方过度警惕呢?

她想到了一个人——卫子夫。

卫子夫是卫青的姐姐,如今在后宫虽不算最得宠,但也颇有地位,且因弟弟在北疆浴血奋战,她对边关战事、异域动态的关注,合情合理。她性情温和,与阿娇关系也算融洽(至少表面维持着应有的礼数)。更重要的是,若她知道北疆的危机可能部分源于内奸与异域强敌的勾结,危及她弟弟和汉军将士,或许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一些帮助。

由卫子夫出面,“偶然”听闻醉仙楼胡姬帕蒂莎的“博学”,进而产生兴趣,邀其过府“献艺”、“闲谈”,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既能达到探查目的,又能将阿娇和窦家最大限度地隐藏幕后。

“明日,请卫夫人(卫子夫)来椒房殿叙话。”阿娇对吴媪吩咐道。她需要巧妙地让卫子夫“主动”产生对西域及以西风物的兴趣,并“偶然”得知醉仙楼帕蒂莎的“见闻广博”。

同时,她也要将东南山林韩川等人遇险、陈伯可能殉难的消息,通过最紧急的渠道,通知仍在海上或沿海活动的窦家其他力量,务必设法接应救援。韩川他们掌握的情报和狄炎这条线,太重要了,绝不能断。

做完这些安排,阿娇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精神一振。窗外,未央宫的宫阙连绵,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伏卧的巨兽。

她能感觉到,无形的网正在收紧,猎物在挣扎,猎手在潜伏。长安的歌舞升平之下,北疆的风雪之中,东南的波涛之上,还有这深宫的帷幕之后,一场涉及帝国命运的多方博弈,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而她,陈阿娇,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安排的深宫怨妇。她是执棋者之一,尽管手中的棋子有限,尽管前路迷雾重重,但她必须,也只能,冷静地落下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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