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还沉在最浓的墨色里。
楚墨的车停在省检察院后门铁栅栏外三十米,引擎未熄,暖风系统却已关闭。
他没下车,只将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泛白,右手从内袋取出一枚银灰色u盘——外壳无标识,仅在接口处蚀刻一道极细的蛇形纹路,那是白天用激光在钛合金基底上烧出的物理水印,肉眼不可见,紫外灯下才显幽蓝。
车窗降下十厘米,夜风裹着湿冷钻进来,拂过他眉骨。
他盯着栅栏内侧那扇窄小的值班室玻璃窗,等了二十七秒。
窗亮了。
李振邦推门而出,深灰夹克领口微敞,没系扣,袖口沾着一点干涸的蓝墨水渍——像是刚签完某份紧急文书。
他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钢弦上,鞋底与水泥地摩擦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楚墨下车,没握手,只将u盘递过去。
李振邦接得稳,却没看,拇指在金属表面一划,触到那道微凸的蚀纹,眼神骤然一沉。
两人并肩走入值班室旁的临时取证间。
灯光惨白,墙上挂钟秒针走动声被放大三倍。
李振邦插上u盘,屏幕亮起,三份文件依次展开:砖窑握手照、溶剂采购合同扫描件、衡准7外壳编号比对报告——gsef8871与黑蛇帮控股公司“宏远再生资源”设备铭牌序列号完全吻合,误差为零。
他盯着照片里严世昌袖口那抹未干的窑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图像链完整,时间戳、地理标记、元数据全闭环……可法庭上,一张照片顶不上一句实时通话录音。”
他抬眼,目光如刀:“严世昌不是普通科级干部。他背后那层‘保温层’,够厚。没有当场交接、没有语音指认、没有同步动作证据——光靠这三张纸,连批捕令都难落印。”
楚墨没说话,只从手机调出一条加密短信界面,递过去。
发信人:未知(伪装成缅甸仰光某电子配件商)
内容仅九字,用繁体中文书写,末尾带一个顿号:
【灶冷需添柴,明日午时三刻,老茶馆包厢‘云雾’。】
李振邦瞳孔一缩。
“林小曼截的。”楚墨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静水,“黑蛇帮发给他的暗语。‘灶冷’指青龙坳砖窑证据链暴露;‘添柴’是催他销毁剩余密钥,或——连夜出境。”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节奏分明:“他们不敢亲自露面。怕被溯源。所以选‘云雾’——严世昌每周三、六下午必去,泡一壶滇红,坐满两小时,从不带随行人员。包厢隔音好,监控死角,连服务生都只送水不进门。”
李振邦盯着那行字,呼吸略滞。
他忽然明白楚墨为何凌晨三点亲自来送u盘——不是求快,是求“活证”。
“监视加诱捕?”他问。
“不拘人,先锁舌。”楚墨起身,走向门口,“让他开口。只要他对着那个号码说出第一句承诺,语音频谱、声纹建模、基站三角定位——全部自动同步进你的取证终端。而你,只需在隔壁包厢,听他讲完。”
李振邦沉默三秒,抓起桌上一支签字笔,在u盘背面飞快写下两个字:云雾。
笔尖用力,几乎划破金属。
楚墨点头,转身推门。
夜风扑面,他没回头,只抬手朝后虚按一下——那是给老周的信号。
此刻,青石巷深处,“云雾茶馆”斜对面的垃圾转运点,一辆绿色环卫车静静停着。
车厢盖半开,老周穿着反光背心,正蹲在车斗里整理扫帚。
他左手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皮簸箕,右手却悄悄探入簸箕夹层,指尖触到一枚米粒大小的陶瓷振膜——它已被焊死在簸箕底部共振腔内,正随着远处茶馆二楼空调外机的嗡鸣,微微震颤。
三百米外,吴建国站在回收站铁皮棚顶,手里捏着一段剥了皮的旧铜线。
他俯身,将线头精准缠绕在废弃空调压缩机外壳的散热鳍片上——那里,早已被老周提前焊好一枚微型耦合环。
电流无需导线,只靠磁场感应,便能将拾音器捕捉的声波,经三次升频转换,穿透三层双层中空玻璃,直送至茶馆后巷那台伪装成电表箱的信号接收盒。
凌晨四点整,环卫车缓缓驶离。
老周没回头,只把簸箕往车斗里一扣,金属撞击声清脆。
而茶馆二楼,“云雾”包厢的雕花木门,依旧紧闭。
窗外,天边尚无光,整条街黑得像一口未启封的砚池。
但有人已开始数心跳。
数严世昌明天下午,会敲几下茶桌。
凌晨六点四十三分,青石巷的雾还没散尽,湿气在砖缝里游走,像一条条无声的蛇。
“云雾”包厢门开了一道缝,严世昌侧身而出。
他没看左右,只低头整了整袖口——那里已再无窑灰,却多出一道极淡的、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形红痕。
他步子比往常慢,脊背微僵,仿佛肩上压着一捆刚从窑里扒出来的、尚带余温的青砖。
茶馆后巷,老周正弯腰掀开一只锈蚀的雨水篦子,动作缓慢得近乎敷衍。
可就在严世昌抬脚跨过第三块青石板的刹那,他左手拇指在篦子边缘一蹭,指尖沾上一点黑泥,顺势抹过耳后——那不是汗,是微型骨传导拾音器正在校准频段的微震反馈。
三秒后,信号接入。
楚墨坐在指挥车后排,耳机里传来第一声拨号音——清脆、短促,带着旧手机特有的电流杂音。
他没动,只将右手食指搭在膝头,一下,两下,三下……数到第七下时,严世昌的声音终于响起,压得极低,像砂纸磨过生铁:
“……明晚子时前,送出母版备份。”
二十八秒。挂断。
车厢内静得能听见空调压缩机内部润滑油流动的嘶嘶声。
飞鱼的声音从加密频道切入,语速如刀:“基站三角定位完成——源信号穿透三层屏蔽层,最终收敛于樱花国领事馆b区地下车库,负三层,e-7泊位。。”
楚墨没应声。。。”
原来不是催他交货。
是逼他开机。
楚墨指尖悬停在车载终端右下角——那里一枚猩红按钮静静蛰伏,标签是【启动‘听潮’监听协议:全频段语音/声纹/生物电信号同步捕获,不可逆】。
按下去,就能实时听见严世昌接下来每一句喘息、每一次喉结滑动、甚至心率突变时颈动脉的搏动频率。
但也会惊动那个藏在领事馆地底、正用液氦冷却量子解密阵列的“影子节点”。
他缓缓收回手。
窗外,天光正一寸寸咬破云层,灰白转为淡金,像烧到临界点的硅晶熔液。
远处高架桥上,第一辆通勤公交亮起前灯,光束刺破薄雾,直直扫过指挥车挡风玻璃——那一瞬,楚墨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瞳孔,收缩如针尖。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飞鱼和白天同时屏住呼吸:“切断严宅所有民用信道。光纤、5g、lora、甚至小区智能电表的nb-iot上行链路——全部熔断。留一条‘故障告警’通道,只够传三组数据:电压、电流、温度。”
白天立刻接话:“电表我来动。加一段‘过载自检’伪代码,触发条件设为——当检测到b设备接入且识别为‘未知存储介质’时,强制上报功耗尖峰。”
“好。”楚墨点头,目光却已越过车窗,投向城市东南方向。
那里,青龙坳的轮廓在晨曦中浮出剪影,像一道尚未愈合的旧伤疤。。”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缝里那枚钛合金u盘——蛇形水印正抵着大腿皮肤,微凉,坚硬,仿佛一枚尚未引爆的引信。。
那是白天今早亲手焊死的——专为捕捉ssd固态硬盘在极端热梯度下,金属框架因热胀冷缩产生的微米级形变共振。
炉渣冷却三十六小时后,会结晶出唯一一种不可伪造的应力纹路。
而真正的母版,从来不在服务器里。
它躺在火里。
等一个人,亲手把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