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枫叶的缝隙,在林间小路上洒下斑驳光影。幻想姬 首发秦朗站在伐木机旁,手掌贴合著粗糙的树干,感受着木质纤维在晨露浸润下的细微变化。这是家族木材厂后方的私人林地,也是他每日清晨的仪式——在机器的轰鸣开始前,与树木沉默对话。
“朗,早餐好了!”艾玛的声音从林边小屋传来,裹着煎培根的香气。
秦朗收回手,看了一眼腕表:七点一刻。他转身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视林缘——那里有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旧车道,通向县道。三年前,他的生父就是在类似这样的林间小路上遇害的,凶手从未落网。这个念头如常浮现,又被他熟练地压回心底。
厨房里,玛丽正把玩着新手机的挂饰,那是个小小的水晶音符。“妈,费莉丝说今晚暖场乐队是‘破碎镜子’,你知道他们吗?”
“我只知道你要在十点前回家。”艾玛把煎蛋滑进盘子,“或者至少,打个电话。”
“今天是生日!”玛丽拖长声音,“十七岁只有一次!”
约翰从报纸后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所以我们应该放宽到十点半?”
“爸爸!”玛丽翻了个白眼,却掩不住笑意。
秦朗无声地走进厨房,在水槽边洗手。水流冲过他指间的老茧——部分是警校训练留下的,更多是这些年木材工作新增的。他从镜面反射中观察著餐桌旁的家人:玛丽兴奋地比划着今晚的演唱会,约翰假装严肃地讨价还价,艾玛笑着摇头。这画面温暖得几乎不真实,像一层薄糖衣包裹着他始终无法完全融入的疏离感。
“朗哥,你会来生日晚餐吧?”玛丽转头问他,“我邀请了费莉丝,还有学校的几个人。”
秦朗擦干手,点了点头。他说话总是简短,家人早已习惯。“六点。我会回来。”
“你总是说‘回来’,好像这里不是你家似的。”玛丽嘟囔,但没有恶意。她知道秦朗七年前成为她家一员的过程——父亲的老友之子,双亲遭遇不幸——但具体细节总是模糊的。家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问过往。
秦朗走到玛丽身后,从工作裤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装置,放在她手边。“带着。”
玛丽拿起它:一个防狼警报器,带有定位功能。“朗哥,这太夸张了。”她笑了,“我们只是去看演唱会,又不是去荒野求生。”
“市区人多。”秦朗坚持,声音平静但不容反驳。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在厨房光线里近乎黑色,此刻正注视着她,里面有些玛丽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不是担忧,更像是某种确知,某种对世界黑暗面的清醒认知。
艾玛接过话头:“听你哥的,带着吧。又不占地方。”
玛丽妥协了,把警报器挂在新手机旁边。两个小物件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秦朗的注意力忽然转向窗外。一辆陌生的皮卡缓慢驶过屋前公路,司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车辆没有停留,但秦朗的肌肉微微绷紧了。他记下车牌后三位:739。这个习惯从未改变,即使离开警队三年。
“怎么了?”约翰注意到他的凝视。
“没什么。”秦朗转回身,开始吃早餐。但他的耳朵仍然捕捉著那辆车引擎声远去的方式——有点杂音,可能需要更换消声器。细节,总是细节。警校教官说过:“活下来的总是那些注意到细节的人。”他的生父也曾是警官。
早餐后,秦朗驱车前往木材厂。路上,他经过县立中学,看到穿着清凉的少女们聚在校门口,笑声如银铃。玛丽也在这个年纪,对世界充满信任。他想起昨晚的噩梦:林间小径、血滴在蕨类植物上、一张模糊的脸从车窗后回望。同样的梦,三年间反复造访。
木材厂的工作是体力活,也是疗愈。秦朗操作刨床时,全神贯注于木材的纹理、湿度、切割角度。这里的一切都有规律可循,不像人心那样难以预测。午休时,他坐在堆放的松木上吃盒饭,手机屏幕亮起——他设置了玛丽手机的定位共享(经过她勉强同意),此刻地图上的小点正在商场附近移动。
工头老汤姆坐过来,递给他一罐汽水。“你妹妹今天生日,对吧?”
秦朗点头。
“十七岁啊。”老汤姆望向远方,那里有片正在被清理的林地,“我女儿十七岁时,我每晚都睡不着觉。总觉得全世界都想伤害她。”
秦朗的手指收紧,汽水罐微微凹陷。他没有接话。
“但你得让她们飞。”老汤姆继续说,更像自言自语,“锁在笼子里,翅膀会退化的。
下午四点,秦朗提前结束工作。他驱车前往镇上唯一的珠宝店,取走一周前订制的项链——吊坠是枫叶形状,背面刻着“家庭是选择的归宿”。这句话是艾玛在他正式成为家庭成员那晚说的。他记得那晚的壁火,记得约翰的手放在他肩上的重量,记得玛丽——那时才十岁——递给他一块她自己烤焦的饼干。
回家路上,他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又看到了那辆皮卡。739。这次车子停在加油站,司机正在加油。秦朗把车缓缓停到路边便利商店前,透过橱窗观察。
司机是个瘦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和紧身t恤,手臂上有蔓延的刺青。他加完油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向加油站旁的公用电话——这年头很少有人用了。年轻人说话时肩膀紧绷,不时环顾四周。
秦朗的手机响了,是玛丽发来的自拍照:她和费莉丝在商场试衣间,穿着闪亮的派对上衣。“今晚战袍!”文字后面跟着三个笑脸。
他回复:“别玩太晚。演唱会前吃饭。”
几乎同时,加油站的年轻人挂断电话,走向皮卡。上车前,他朝秦朗的方向瞥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秦朗保持面无表情,年轻人则迅速移开视线,钻进车里疾驰而去。
有什么不对劲。秦朗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是那年轻人眼神里的闪烁?是皮卡后车厢用防水布遮盖的形状?还是通话时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小动作?训练留下的直觉在低鸣,像远处闷雷。
回到家时,生日装饰已经挂起。彩色丝带、气球,还有艾玛手制的“17”字样横幅。玛丽在客厅试穿高跟鞋,摇摇晃晃像只小鹿。
“朗哥!看!”她转了个圈,差点摔倒,被秦朗扶住。
他的手停留在她肘部一秒,感觉到年轻皮肤下的脉搏,快速而充满生命力。“小心点。”
“你会跳舞吗?”玛丽突然问,“警校教跳舞吗?”
“教擒拿。”秦朗嘴角微扬,那几乎算是个笑容。
晚餐时来了六个玛丽的同学,加上费莉丝,家里充满青春喧闹。秦朗坐在角落,观察这群孩子:有一个男孩显然喜欢玛丽,不停讲蹩脚笑话;费莉丝健谈,主导著话题;其他人大口吃著艾玛做的烤肉卷。正常,一切都显得正常。
约翰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说:“你看起来像在执勤。”
“习惯。”秦朗承认。
“放松点,朗。她只是去看演唱会,不是上前线。”
但所有前线都伪装成普通日常,秦朗心想。他生父遇害那天,原本只是去便利店买牛奶。
晚餐后,女孩们准备出发。玛丽换上了那件闪亮的上衣和短裙,化妆让她的脸看起来成熟了几岁。秦朗递上包装好的项链。
“哦,朗哥”玛丽打开盒子,眼睛亮了。她立刻戴上,枫叶吊坠落在锁骨间,“谢谢。真的。”
“注意安全。”秦朗说,这次声音更柔和,“人群拥挤时靠边,饮料不离手,记住出口位置。”
“知道啦,警官先生。”玛丽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一个罕见的亲密举动。她身上有糖果味的香水气息。
艾玛给了玛丽额外现金,约翰叮嘱了三次安全带。最终,两个女孩钻进费莉丝的老款本田,车窗摇下,音乐涌出,她们挥手道别,尾灯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秦朗站在门廊,直到车子完全消失。夜幕正缓缓降落,天空从靛蓝转向深紫,第一颗星在东方亮起。他回到屋内,帮忙清理派对残局,但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九点时,他给玛丽发了条信息:“到了吗?”
几分钟后回复:“刚到!排队入场,人超多!放心啦”
附带的照片里,玛丽和费莉丝在体育场外,背景是汹涌的人潮和霓虹灯光。秦朗放大照片,扫视人群边缘:大部分是普通乐迷,但也有几个神情恍惚的年轻人蹲在墙角,还有穿皮背心的壮汉在兜售不明物品。正常演唱会场景,他告诉自己。正常。
十点,他开始修理厨房漏水的水龙头。十点半,约翰打开了电视新闻。十一点,艾玛开始频繁看时钟。
“她们说可能会去吃宵夜。”艾玛说,更像在说服自己。
秦朗放下扳手,拿起手机。玛丽的位置显示仍在体育场附近,没有移动。他拨通电话,响铃五声后转入语音信箱。
“也许信号不好,场馆里总是这样。”约翰说,但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十一点二十分,秦朗穿上外套。“我去看看。”
“朗,你有点过度——”艾玛的话没说完。
就在这时,秦朗的心脏猛地一跳。毫无缘由,却强烈如警报。他想起生父遇害那晚,自己在大学宿舍里突然惊醒,胸口闷痛,看向时钟:凌晨两点十七分。后来他知道,那是父亲断气的时刻。
“我去接她们。”他的声音不容反驳。
夜色中的公路被车灯切开。秦朗开得比平时快,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体育场散场已经半小时,停车场空了一半。他在玛丽最后定位的位置绕行,没有看到那辆本田。
电话仍然不通。
秦朗停下车,走出车外。夜风带来垃圾、啤酒和廉价大麻的味道。几个残留的乐迷在远处笑闹。他走向一个正在收拾热狗摊的小贩。
“见过两个女孩吗?一个金发,一个深褐色头发,大约十七岁,开本田。”
小贩耸肩:“今晚几百个这样的女孩。”
秦朗从手机里调出玛丽的照片。小贩眯眼看了看,摇头。
但旁边一个流浪汉模样的老人开口了:“她们跟一个小子走了。”
秦朗转向他:“什么样的小子?”
“瘦子,刺青,开皮卡。”老人比划着,“女孩子想买点草,那小子说他有点好东西。她们就跟他往那边走了。”他指向体育场后方的一片工业区,那里灯光稀疏。
秦朗的血瞬间冷了。他跑回车里,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尖响。工业区的街道空旷得诡异,仓库大门紧闭,只有几盏路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他在第三个路口看到了那辆皮卡。
车牌后三位:739。
车子停在一栋老旧公寓楼前,楼上几个窗户亮着灯。秦朗急刹车,几乎没熄火就冲下车。皮卡是空的。他抬头看向公寓楼,三楼最右边的窗户,窗帘没有拉严,透出晃动的人影——不止一个。
他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离开警队后,他就没有持枪了。但后备箱里有工具——一根撬棍,一把斧头。属于木材厂的工具。
公寓楼门锁著。秦朗退后几步,评估建筑:防火梯锈迹斑斑,但应该能承受他的重量。他正打算行动时,手机震动了。
是玛丽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没事”
接着又是一条:“玩得开心,晚点回”
秦朗盯着屏幕。语法太正确,不像玛丽的习惯。她总是用缩写和表情符号。而且“玩得开心”这种话,通常是对要离开的人说的,不是对询问者。
他回复:“在哪里?我去接你。”
没有已读提示。没有回复。
秦朗再次看向三楼的窗户。人影还在晃动,其中一个似乎坐着,另一个站在旁边。他无法确定。
理智与直觉交战。如果他判断错误,只是打扰了妹妹的聚会,会破坏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如果他判断正确却等待太久
他想起玛丽戴项链时闪亮的眼睛,想起她上车前那个糖果味的吻,想起她小时候总做噩梦时,会抱着枕头钻进他房间,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地铺上蜷缩著睡着。
秦朗拿起撬棍,走向公寓楼后方的防火梯。铁梯在他的重量下呻吟,但撑住了。他无声地爬上二楼平台,三楼的窗户就在上方。
接近时,他听到了音乐——低沉的摇滚乐。还有笑声,男性的笑声,不止一个。
他贴在窗侧,从窗帘缝隙窥视。
客厅肮脏凌乱,啤酒罐散落一地。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一个中年壮汉,一个瘦削青年,还有一个戴鼻环的年轻男人。地上坐着一个女人,正卷著什么东西。没有玛丽,没有费莉丝。
但沙发上放著一个亮片小包——那是玛丽今晚背的。
秦朗的手指收紧,撬棍的金属柄抵得他掌心发痛。他数了数人数:四个成年人,可能还有更多在里屋。他只有一个人,一把撬棍。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朱尼尔——那个加油站见过的瘦削青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手机。秦朗认出了玛丽的水晶音符挂饰。
朱尼尔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大笑着说:“小妞们说想找点刺激。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刺激,对吧?”
壮汉——克鲁格——露出黄牙笑了:“教教她们什么是真正的派对。”
秦朗的血液在耳中轰鸣。他需要计划,需要策略。直接冲进去是送死。他需要知道女孩们是否还在这个公寓,具体在哪个房间,状态如何。
他缓缓从防火梯下降,落地时悄无声息。回到车里,他拿出另一部手机——从未注册过的预付费手机,是他离开警队时留下的旧物之一。他拨通了911。
“我要举报毒品交易。”他压低声音,报出公寓地址,“我听到他们说有大量冰毒,还有武器。可能涉及未成年人。”
调度员询问他的姓名,他挂断了。
五分钟后,远处传来警笛声。秦朗把车开到街角阴影处观察。警车停在公寓楼前,两名警官下车敲门。三楼窗帘被猛地拉开,人影慌乱移动。
秦朗盯着出口。如果女孩们被带出来,他会立刻冲过去。如果警察搜查
但门开了,克鲁格一脸无辜地出现,比划着解释什么。警察朝屋内看了几眼,点头,没有进入。一分钟后,警车离开了。
假警报。他们敷衍了事。
秦朗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区报警频繁,警方资源有限,除非有直接威胁,否则很少深入搜查。
公寓楼的灯陆续熄灭。秦朗坐在黑暗的车里,监视著出口。凌晨一点,没有任何人进出。
他给家里打电话,约翰接的。
“她们回来了吗?”秦朗问,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没有。你找到她们了吗?”
“还在找。可能去朋友家了。别担心。”他撒谎,“我晚点回去。”
挂断后,秦朗继续等待。监视需要耐心,而耐心是他从警校学得最好的课程之一。他观察著每个窗户的明暗变化,记录时间,分析模式。二楼左侧房间的灯在凌晨两点闪烁了三次——信号?还是只是电路问题?
三点十分,公寓楼门开了。朱尼尔和那个女人——莎蒂——走了出来,左右张望后,上了皮卡。车子启动,驶离。
秦朗犹豫了:跟上车,还是留下监视公寓?如果女孩们在车里呢?如果她们还在公寓里呢?
他选择了公寓。女孩们的手机被留下了,这意味着她们可能无法离开。
凌晨四点,天色最黑暗的时刻,秦朗再次爬上防火梯。这次他戴上了手套,背包里除了撬棍,还有一把多功能刀和强光手电筒。三楼的窗户锁著,但老旧不堪。他用刀片插入缝隙,轻轻一撬,锁扣弹开。
他滑入室内。
客厅弥漫着大麻、汗水和腐败食物的混合气味。秦朗用手电筒快速扫描:沙发上玛丽的亮片小包还在,旁边是费莉丝的牛仔外套。地上有几个用过的注射器,还有一捆胶带。
他走向里屋门,耳朵贴在门上。寂静。
门没锁。房间是卧室,只有一张脏床垫和散落的衣物。衣柜门半开,里面空无一物。没有女孩。
另一间房间是浴室,同样空着。
秦朗的心往下沉。难道她们被带走了?在皮卡里?
他回到客厅,仔细搜查。沙发底下,茶几后面,都没有。但当他靠近厨房区域时,注意到地板上有不自然的刮痕——像是重物被拖拽的痕迹。痕迹通向一个壁橱门。
秦朗握住撬棍,轻轻拉开壁橱门。
里面只有扫帚和水管。但墙壁的厚度不对。他敲了敲,传来空洞的回声。
暗门。
他摸索边缘,找到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力一推,墙壁向内旋转,露出向下的狭窄楼梯。地下室。
霉味和另一种更甜腻、更令人作呕的气味涌上来。秦朗打开手电筒,一步一步往下走。楼梯吱呀作响,在死寂中如雷贯耳。
地下室是个未完工的空间,水泥地面,裸露的管线。角落里堆著旧家具和工具箱。中央有张折叠桌,上面散放著绳索、刀具和一台摄像机。
摄像机旁,有两个发夹——一个是玛丽今天戴的蓝色蝴蝶结发夹。
秦朗的呼吸在喉咙里凝固。他用手电筒扫过每个角落,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明显痕迹。但桌子底下,他捡到一小片闪亮布料——来自玛丽的上衣。
还有一张揉皱的票根:今晚演唱会的门票,座位区g12。
她们来过这里。可能还在这里。
“玛丽?”他低声呼唤,声音在地下室回荡。
只有沉默回应。
秦朗搜索了二十分钟,每个箱子,每个角落。没有女孩,也没有更多线索。她们被转移了,就在警察来的混乱中,或者更早。
他回到客厅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肮脏的窗户,照出空气中飘浮的尘埃。秦朗站在房间中央,第一次感到完全的无助。训练、直觉、准备——全都落空。
手机震动了。一条位置共享更新:玛丽的位置移动了,现在在城北湖区,距离这里八英里。
秦朗冲出公寓,发动汽车。轮胎在空旷的街道上尖叫。
赶往湖区的路上,他不断拨打玛丽的电话。终于,在第四通时,有人接了。
背景是风声,还有微弱的水声。
“玛丽?”秦朗急问。
一个女孩的抽泣声,几乎听不清。“朗哥?”
是玛丽的声音,但破碎不堪,充满恐惧。
“你在哪里?告诉我具体位置!”
“湖好冷他开枪了”
枪声?秦朗的脚猛踩油门。“谁开枪了?玛丽,保持通话!我马上到!”
“费莉丝没没声音了我在水里好冷”
通话断了。
秦朗闯过红灯,仪表盘指针指向时速八十英里。湖区,那片被称为“老矿坑”的人工湖,偏僻少人。为什么去那里?
他的手机导航显示距离缩短:三英里,两英里,一英里。
转弯进入湖区道路时,他看到了那辆皮卡,停在湖边小径旁。车还温热,但空无一人。
秦朗抓起撬棍冲下车。湖面在晨雾中平静如镜,远处有早起的渔夫小船。岸边泥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和脚印——不止一人的。
还有拖拽的痕迹,通向水面。
“玛丽!”他大喊,声音在湖面回荡。
没有回答。
秦朗沿着岸边奔跑,眼睛搜索每一寸水面。然后他看到了:离岸约三十码处,有什么东西漂浮着。深色布料,金色的头发散开如海草。
是玛丽的上衣颜色。
秦朗没有犹豫。他踢掉鞋子,扔下外套,纵身跳入湖中。冰冷的水如刀割,但他拼命划动,朝着那个漂浮的身影游去。
靠近时,他看清了:确实是玛丽,面朝下浮在水面,一动不动。她的手臂伸展,指尖苍白。
“玛丽!”秦朗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过来。
她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发青,但胸口有微弱的起伏。她还活着。
“坚持住,我在这里。”秦朗一手环抱她,一手划水,艰难地游回岸边。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湖水似乎有了重量,拖拽着他们下沉。
终于,他的脚触到湖底。他踉跄著把玛丽抱上岸,平放在草地上。她的额头有一道伤口,手臂有淤青,但最严重的是侧腹——枪伤,出血被湖水暂时减缓了。
秦朗脱下自己的衬衫压住伤口,用手机呼叫救护车,语速快而清晰。“十七岁女性,枪伤,失温,湖区北岸老码头。需要空中救援,重复,需要空中救援。”
然后他打给约翰,只说了一句:“湖区北岸。带枪来。”
挂断后,他俯身贴近玛丽的脸。“听得到吗?我是朗哥。你会没事的。”
玛丽的眼皮颤动,睁开一条缝。她的瞳孔扩散,但似乎认出了他。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谁做的?”秦朗问,声音沙哑,“告诉我长相。”
玛丽的手指抽搐,在泥地上划动。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数字:4。
四个人。公寓里的四个人。
远处传来警笛和直升机的声音。秦朗握住玛丽冰冷的手,看着她逐渐失去意识。晨光完全升起,湖面金光粼粼,美丽得残忍。
直升机降落带来的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急救人员冲过来,接手了玛丽。秦朗站在一旁,浑身湿透,看着他们把她抬上担架,进行紧急处理。
一名警官走向他询问情况。秦朗机械地回答,眼睛却盯着那辆皮卡。车牌739。他要记住这个数字,记住公寓的位置,记住每一张脸。
约翰和艾玛赶到时,救护车正准备离开。艾玛崩溃大哭,约翰脸色铁青。秦朗走到他们面前,水珠从发梢滴落。
“有四个人。”他说,声音冰冷如湖水,“我会找到他们每一个。”
警车、救护车、直升机的灯光在晨雾中旋转,红蓝交错,像一场怪诞的嘉年华。而在湖的另一端,森林深处,一辆皮卡正沿着土路颠簸驶离,车上的收音机播放著老歌,司机吹着口哨,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秦朗看着直升机载着玛丽远去,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没有跟父母去医院,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回那栋公寓。
狩猎已经开始。而这一次,他不会遵守任何规则。
晨光中,枫叶吊坠从他未关严的车窗反射出一道微小闪光,落在路面的尘埃里,像一滴凝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