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从未喜欢过催眠疗法。墈书君 首发
在他接受的心理学训练中,催眠始终是一个争议领域——介于严谨的治疗工具与神秘主义的模糊地带。此刻,坐在彼得的房间里,面对面色苍白的少年,他感到自己正踏在科学的最边缘,俯视著理性无法解释的深渊。
“你确定要这么做?”安妮站在门口,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这是我能想到最直接的方法。”秦朗检查着录音设备,“如果彼得的幻觉有可追踪的源头,催眠状态可能让我们找到它。或者至少,理解它的结构。”
彼得坐在床边,眼神涣散。从地下室回来后,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有在被直接提问时才会简短回应。他手掌上有新鲜的擦伤,手腕处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紧紧抓握过。当安妮问起时,他只是摇头,说“不记得”。
“彼得,”秦朗拉过椅子,与少年平视,“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次放松练习。不是催眠,只是帮助你回忆一些可能被压抑的事情。可以吗?”
彼得点头,动作机械。
秦朗开始引导呼吸——深吸四秒,屏住四秒,呼出六秒。他使用平缓而权威的声音,这是他在处理创伤患者时练习过无数次的语调。彼得逐渐放松,肩膀下沉,呼吸变深。
“现在,我想让你回忆昨晚,”秦朗说,“你在地下室的时候。从你进入地下室的那一刻开始,告诉我你记得什么。”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就在秦朗准备重复问题时,彼得开口了。
“门自己开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远处传来,“我听到声音,以为有老鼠。但门自己开了。里面很暗,但我看到光。地板上有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什么缝隙?”
“地板上的。以前没有的。像是木板被移开了。”彼得眼皮颤动,但没有睁开,“我走过去,蹲下看。下面有光,黄色的,像蜡烛。还有声音”
“什么声音?”
“唱歌。很多人一起唱,但很轻。语言听不懂。还有敲击声。有节奏的,像心跳。”彼得的手开始无意识地揪扯床单,“我想离开,但脚动不了。然后地板打开了。”
秦朗瞥了一眼安妮,她正捂住嘴,眼睛睁大。
“地板怎么打开的?”
“像一扇门。向下开。有台阶,石头台阶,往下延伸。”彼得的声音变得更遥远,语速放缓,“我下去了。台阶很多,我数到四十七就乱了。下面是一个房间,圆形的,很大。墙上有火炬,但火焰是蓝色的,不热。”
“房间里有什么?”
“中央有一个石台。台子上躺着一个人。被布盖著。布是白色的,但边缘有红色,像是血渗出来了。”彼得开始出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布在动。下面的人在呼吸。然后布被掀开了。”
彼得突然停止,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彼得?”
“是奶奶。”彼得的声音变成了耳语,“但又不是。脸是奶奶的脸,但眼睛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她在笑,嘴唇裂开了,一直裂到耳朵。她说她说‘你来得正好,我们需要见证者’。”
安妮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然后呢?”秦朗保持声音平稳。
“她伸出手。手指很长,指甲是黑色的,尖的。她碰了我的手腕。”彼得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的红痕,“她说‘标记完成了’。然后她指向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面”
彼得再次停住,全身开始颤抖。
“镜子里面有什么,彼得?”
“镜子里面是另一个房间。一模一样,但里面的人是我。我躺在石台上,被白布盖著。然后布被掀开,下面的我睁开了眼睛但眼睛是全黑的,像奶奶一样。”彼得的声音突然提高,“他在笑!他在对我笑!然后他坐起来,伸出手,手穿过了镜子”
彼得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眼神惊恐地扫视房间,仿佛在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结束了,”秦朗轻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你现在很安全,在你自己房间里。”
彼得盯着自己的手腕,红痕似乎变得更明显了。“不是梦,对不对?”他轻声问,“我没有睡着。我下去了,我真的下去了。”
秦朗没有回答。他关闭录音设备,对安妮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房间,让彼得休息。
在走廊里,安妮抓住秦朗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肤。
“地板下的房间——平面图显示真的有一个!”她压低声音,但掩不住恐惧,“妈妈笔记本里的老宅平面图,显示地下有一个圆形空间!彼得描述的一模一样!”
秦朗点头。“我知道。但问题是,彼得是看到了那个平面图后产生了对应的幻觉,还是他真的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需要检查地下室地板。”秦朗说,“如果真有隐藏的入口”
“现在?”
“现在。”
他们回到地下室。秦朗打开所有灯,仔细检查地板。木板老旧,但看起来完好无损。他跪下来,用指关节敲击每一块木板,倾听声音差异。
大部分区域声音沉闷,表示下面是实心的。但在中央区域——那个用粉末画著符号的地方——敲击声确实略有不同,略微空洞。
秦朗检查木板接缝。在符号的正中心,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比周围的略宽。他用小刀插入缝隙,轻轻撬动。
木板松动了一点点。
“帮我一下。”秦朗对安妮说。
他们一起用力,指甲抠进缝隙,向上拉。木板比预期的轻,被整个掀起,露出下方黑暗的空间和石头台阶。
安妮倒吸一口冷气。
台阶向下延伸,隐入黑暗中。一股冷空气从下方涌出,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某种更古老的气味,像是石头、金属和某种香料混合的味道。
“要不要下去?”安妮的声音颤抖。
秦朗打开手机电筒,照向下方。台阶确实如彼得描述的,是粗糙切割的石头,大约二三十级后转弯,看不见尽头。
“我一个人下去,”秦朗说,“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事”
“不,我跟你一起。”安妮的恐惧中突然生出一股决心,“如果下面真的有妈妈留下的东西,我应该看到。我有权利知道。”
秦朗犹豫片刻,点头。他们找了两个手电筒,秦朗先下,安妮紧随其后。
台阶很窄,两侧墙壁是粗糙的石砌结构,摸上去冰冷潮湿。空气越来越冷,呼吸在光线中凝成白雾。秦朗数着台阶: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在第四十七级时,台阶果然转弯,继续向下。
总计八十三级台阶后,他们到达底部。
一个圆形的石室,直径大约十五米。墙壁确实是粗糙的石砌,但不是地下室那种现代砖石,而是更古老、更不规则的石块。没有火炬,没有蓝色火焰,但房间中央确实有一个石台——长方形,表面平整,大约两米长,一米宽。
石台周围的地面上刻着一圈圈的符号,全部是那个核心符号的变体,从中心向外辐射。天花板很高,在手电筒光线中隐约可见一些雕刻,但细节看不清楚。
房间确实有一面大镜子——或者说,曾经是镜子。现在它只是一面空荡荡的金属框,镶嵌在石墙上,镜面完全碎裂,只剩下零星几片碎玻璃还粘在框上。镜子前的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大部分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
“这里”安妮环顾四周,声音在石室中产生轻微的回声,“彼得描述的几乎一样。但他说墙上有火炬,火焰是蓝色的”
秦朗走向石台。表面有细微的划痕,似乎曾放置过什么东西。他弯下腰,用手电筒贴近检查,发现石台侧面刻着一行小字,被灰尘覆盖。
他吹去灰尘,露出字迹。是英文,但拼写方式很古老:
“hic requiescit quod est”
安妮凑近看。“什么意思?”
“拉丁文。”秦朗皱眉思考,“直译是‘这里安息著从未死去的东西’。”
“从未死去的东西”安妮重复,声音充满恐惧。
秦朗继续检查石台。在另一端,他发现了一些暗色的污渍,渗入石头纹理中。他伸手触摸,污渍已经干透,但颜色深褐——像是干涸的血迹。
“看这里。”安妮在镜子框边蹲下,从玻璃碎片中捡起一样东西。
是一小片布料,白色,边缘有暗红色。与彼得描述的白布一模一样。
秦朗接过布料,手感粗糙,像是亚麻。红色边缘确实是干涸的血迹,已经变硬。更令人不安的是,布料上绣著一个微小的符号——不是那个核心符号,而是三条波浪线贯穿一个椭圆形的图案。
“这是笔记本里提到的另一个符号,”秦朗回忆,“我记得注释说它代表‘通道稳定’或‘连接持续’。”
“所以妈妈真的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安妮的声音空洞,“仪式,祭祀,无论是什么”
秦朗走向墙壁,仔细检查石砌结构。在镜子右侧大约三米处,他发现墙壁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呈门形轮廓。他用力推,石头纹丝不动,但当他将手电筒光平著照向裂缝时,能看到后面有微弱的反光——金属?
“这里有道暗门。”秦朗说,“但需要机关打开。”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检查墙壁的每一块石头,寻找松动的或异常的。最终,安妮发现镜子框左侧第三块石头可以按下。随着一声沉重的摩擦声,那道暗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个小得多的房间。
这个小房间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个木制书架靠在墙边,上面整齐摆放著几十本笔记本、文件夹和一些小盒子。房间中央有一个石凳,凳子上放著一盏老式的油灯。
秦朗点亮油灯,温暖的黄色光线填满小房间。他浏览书架上的标签,全部是ellen的笔迹,按年份排列,从1958年一直到2018年——她去世的那年。
“这是她的私人档案馆。”秦朗低声说。
他取下最新的一本笔记本,2018年。翻开后,发现记录只到三月——ellen去世前三个月。最后一页的日期是3月17日,内容简短:
秦朗的归返已经确认。航班预订信息显示他将于下周四抵达。他知道多少?可能还停留在‘家庭创伤’的浅层理解。没关系,当他看到铁盒里的东西时,认知重构就会开始。
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身体每天衰退得更快。通道在吸取生命力维持稳定,这是必要的代价。第九夜将在秋分后的第一个新月夜。计算无误的话,那将是我死后的第十三天。
最后检查:符号阵列已在地下室更新;仪式用具已清洁并存放于石台下方暗格;见证者束缚材料已准备好(白色亚麻布,绣有稳定符号);引导者认知催化剂已放置在阁楼铁盒中(他的头发,七岁时的,纯净度最高)。
只剩最后一件事:确保桥梁自愿走向门户。强迫的引导者不够稳定。他必须自己选择深入裂缝。
愿古老者接纳我们的供奉,愿血脉永续。”
秦朗读完,感觉房间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度。他将笔记本递给安妮,她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计划了自己的死亡时间?”安妮难以置信,“她她让通道吸取自己的生命力?”
“看起来是这样。”秦朗的声音干涩,“她认为自己在完成某个更大的交易。”
他继续翻阅其他笔记本。2017年的记录更详细,包含了更多关于“古老者”“通道稳定性”和“血脉纯度”的讨论。有一段让秦朗特别注意:
“与深层现实的连接不是连续的,而是脉冲式的。每次连接需要三个要素:一个纯净的容器(查理),一个稳定的门户(榆树下的特定位置,与地下石室垂直对齐),以及一个自愿跨越边界的引导者(秦朗)。
引导者必须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但不必完全相信。事实上,适度的怀疑和理性抵抗可以增强连接的稳定性——就像弓弦需要张力才能发射箭矢。
秦朗的心理学背景是完美的催化剂。他会试图用科学框架解释一切,这种解释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他在用自己的认知体系为古老者的显现搭建脚手架。”
“她在利用我的专业背景,”秦朗低声说,“我的分析习惯,我的解释冲动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安妮放下手中的笔记本,那是2010年的。“看这里,妈妈记录了秦朗你大学选择心理学专业时的反应。她写:‘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工具来理解我们。他不会意识到这工具将用于拆解他自己的现实边界。’”
秦朗感到一阵反胃。他的整个人生选择——离开家庭,学习心理学,专攻家族创伤——是否都受到ellen无形的影响?那些他自以为是反抗和独立的选择,是否只是更大剧本中的预定情节?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安妮突然说,呼吸急促,“这个地方它在影响我。我开始听到声音。”
秦朗侧耳倾听。起初只有寂静,但渐渐地,他也能听到——非常轻微,像是远处有许多人在同时低语,声音重叠在一起,无法分辨任何具体词语,只有持续的、令人不安的嗡鸣。
“走。”秦朗将几本关键笔记本塞进背包,吹灭油灯,和安妮一起迅速退出小房间,穿过圆形石室,爬上台阶。
当他们重新回到地下室,盖上地板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恐惧。
“那些声音”安妮靠在墙上,“你也听到了,对不对?”
秦朗点头。“可能是空气流动产生的听觉错觉,或者”
“或者真的有什么在下面低语。”安妮完成了他没说的话。
他们锁上地下室门,回到一楼客厅。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灰白的天空开始染上黄昏的底色,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屋顶。
秦朗打开录音设备,准备分析刚才与彼得的催眠记录。他戴上耳机,将录音导入电脑,使用专业软体增强音频,过滤背景噪音。
最初的对话部分清晰正常。但当彼得开始描述地下室经历时,音频出现微妙的异常——有一种极低频的嗡鸣,几乎低于人耳感知范围,但软体能检测到。
秦朗调整参数,增强特定频率段。当播放到彼得说“镜子里面是另一个房间”时,他听到了。
第三个声音。
非常微弱,与彼得的声音部分重叠,但音质完全不同——更粗糙,更低沉,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秦朗将这段分离出来,单独播放,降速处理。
那个声音在说:
“看见你了桥梁认知的裂缝打开让我们通过血与记忆的交换永恒的循环”
然后是另一段,在彼得描述“奶奶伸出手”时:
“标记已接受见证者已准备容器已纯净第九夜通道将打开归返归返归返”
最后一段,在录音的末尾,彼得已经停止说话,但录音设备仍在运行。在那三十秒的静默中,当秦朗将增益调到最大时,他听到了清晰的一句话:
“秦朗,我等你很久了。日落时,来榆树下。完成你的角色。引导她回家。”
声音毫无疑问是ellen的。但不是记忆中老年ellen的声音,而是更年轻、更有力,但也更非人的声音。某种东西模拟了她的声音,但模拟得不够完美——音节间的过渡太光滑,元音持续的时间略长于人类自然的发音。
安妮在旁边听着,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是录音故障,对不对?”她轻声问。
秦朗摇头。“声音特征与彼得的声音明显不同。声纹分析显示这是独立的声源。”
“所以真的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
“或者不是人。”秦朗说,“更可能的情况是,彼得在产生幻觉时,他的大脑同时产生了幻听,而幻听的内容受到了潜意识的塑造”
“但是声音的内容!”安妮打断他,“它知道你的名字!它提到‘第九夜’‘榆树下’!这些都是妈妈笔记本里的内容!彼得没有读过那些笔记本,他怎么会知道?”
秦朗无法回答。这正是最困扰他的地方。彼得的幻觉与ellen的研究资料高度一致,但彼得不可能接触到那些资料——安妮确认孩子们从未被允许进入阁楼,更不用说那个地下密室。
除非信息通过其他方式传递。
“共振理论。”秦朗突然说,“在神秘学传统中,有‘共鸣传递’的概念——当两个或多个个体通过血缘、地点或象征系统深度连接时,信息可以在潜意识层面传递,无需直接交流。”
“你是说妈妈的想法直接传给了彼得?”
“或者通过查理作为中介。”秦朗思考着,“如果查理真的是‘容器’,而彼得作为血亲,可能与她有某种潜意识的连接。查理智接收或感知到的信息,可能会‘泄漏’给彼得。”
这个解释让秦朗自己都感到不安。它听起来已经远离心理学,踏入超心理学的领域。但他无法否认证据的吻合度。
“我们需要和查理谈谈,”秦朗决定,“温和地,不施压。如果她真的在‘接收’什么,我们需要知道内容。”
他们上楼,发现查理房间的门开着。女孩不在里面。
“查理?”安妮呼唤。
没有回应。
他们检查了每个房间,包括阁楼。没有查理的踪影。
恐慌开始蔓延。安妮冲向大门,发现前门锁著,从内反锁。所有窗户也都锁著。
“她不可能离开房子,”秦朗说,“一定在某个地方。”
他们重新搜索,这次更仔细。在一楼书房,秦朗注意到书架有微妙的异常——几本书被抽出了一半,像是匆忙中放回的。他检查那个区域,发现书架背后有微弱的空气流动。
他用力推书架,整个书架缓缓旋转,露出后面黑暗的通道。
“妈妈从未说过这个!”安妮震惊。
通道很窄,勉强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不是石头台阶,而是木质的,显然是在住屋结构内隐藏的楼梯。空气中有灰尘和霉味,但还有一种熟悉的气味——查理常用的颜料和胶水的味道。
他们向下走,大约二十级后,进入一个低矮的空间。手电筒照亮后,秦朗倒吸一口气。
这是一个秘密工作室,大约十平方米。墙上贴满了画作——不是纸上的画,而是直接在墙面上用颜料、炭笔甚至刻痕创作的。全是各种符号的变体、抽象的图案、扭曲的人形。有些画很明显是孩子的手笔,线条稚嫩;有些则精细复杂,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技巧。
房间中央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材料:骨头、毛发、羽毛、干花、金属丝、碎玻璃。台子上放著一个未完成的作品:用鸟骨拼成的某种结构,大约半米高,看起来像是一个门框。
查理坐在工作台前的凳子上,背对着他们,正用一把小刀仔细地雕刻一块骨头。
“查理?”安妮轻声唤道。
女孩没有回头。“我在工作,”她说,声音平静,“奶奶说必须在日落前完成框架。”
“什么框架?”秦朗走近。
“门的框架。”查理举起手中的骨块,那是一个精致的榫卯结构,与台上其他部分可以完美对接,“奶奶说真正的门不需要木头或金属,需要的是记忆的载体。骨头是记忆的载体,尤其是家族的骨头。”
秦朗感到一阵寒意。“查理,这些骨头从哪里来?”
“奶奶给的。她说都是家族的。”查理终于转过身,她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异常明亮,“她说每一代都要贡献一点,这样门才能认出我们。”
安妮冲到工作台前,仔细检查那些骨头。有些明显是鸟骨,但有一些形状和大小令人不安地接近人类指骨或肋骨碎片。
“妈妈不会”安妮的声音颤抖,“她不会真的”
“奶奶说这是荣誉。”查理放下雕刻刀,拿起另一块骨头,“她说我们是被选中的家族,我们的责任是保持门敞开,这样古老者就能来去,给我们智慧和力量。”
“查理,听妈妈说,”安妮蹲下,握住女儿的手,“奶奶可能可能生病了。她相信一些不真实的事情。骨头不能做门,死者不能与我们对话,没有什么‘古老者’”
查理看着母亲,眼神中充满同情,那种超越年龄的理解让安妮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妈妈,你看不见,因为你拒绝看。”查理轻声说,“但没关系,奶奶说这样最好。看不见的人不会被门吸引,不会被低语困扰。你是安全的。”
“那你呢?彼得呢?”
“我和彼得能看见。”查理说,“彼得还挣扎,但他会接受的。奶奶说男性血脉的连接更弱,需要更多时间。但舅舅”她看向秦朗,“舅舅很特别。他不是血脉,但比血脉更深入。奶奶说他是一把钥匙,但不是开锁的钥匙,是转向的钥匙。他可以决定门开向哪边。”
秦朗与女孩对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移动,像是水下的影子。
“奶奶还告诉你什么关于我的事?”他问。
“她说你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形状。”查理歪著头,像是在回忆精确的措辞,“她说你一直在逃离,但逃跑也是走向的一种方式。现在你回来了,回到了起点,也是终点。”
“如果我选择不参与呢?如果我带你们离开这栋房子呢?”
查理笑了,那笑容再次让秦朗想起ellen——不是容貌,而是那种深邃的、知晓秘密的笑容。
“房子不重要,舅舅。门不在房子里。门在血脉里。你带我们去哪里,门就跟到哪里。”她指向墙上的画,“这些不是画在墙上的,它们是画在现实上的。墙只是恰好在那里。”
秦朗看着墙上的符号阵列,突然意识到它们的排列不是随机的。它们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覆盖整个墙面的那个核心符号,而他和安妮正站在符号的“中心点”位置。
“奶奶说日落时分,榆树下见。”查理转回工作台,继续雕刻,“她说你会来的,因为你想救彼得。她说彼得现在在门的那一边,只有你能引导他回来。但引导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认知的代价。”查理没有抬头,“你必须自愿跨过边界,用你的理解交换他的自由。奶奶说这是公平的交易。二换一,或一换一。”
和地下室纸条上的话一样。
秦朗感到选择的重量压在肩上。如果他相信这一切——哪怕只是暂时的,策略性的相信——他可能真的能帮助彼得。但如果这是陷阱,如果他所谓的“自愿跨过边界”正是ellen计划的关键一步
“还有多长时间日落?”他问安妮。
安妮查看手机。“一小时四十七分钟。”
秦朗看着查理专注雕刻的背影,看着墙上那些令人不安的符号,听着房子深处隐约的低语——现在即使在秘密工作室里,他也能听到那持续的背景嗡鸣。
他做出决定。
“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他对安妮说,“无论是心理学干预的工具,还是其他可能需要的。”
他们离开秘密工作室,留下查理继续工作。关上书架暗门时,秦朗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巨大符号,感觉它在注视著自己。
回到书房,安妮抓住他的手臂。“你不会真的去榆树下,对吧?那可能就是妈妈计划的最后一步!你可能在完成她没来得及完成的事!”
“如果我不去,彼得怎么办?”秦朗反问,“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如果彼得真的被困在某个地方,某个我们需要用非理性方式才能接触的地方?”
“那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秦朗平静地说,“但我是心理学家。我的工作就是进入他人的现实,即使那个现实是扭曲的。如果彼得的现实现在包含镜子里的房间、地下的仪式和已故祖母的低语,那么我需要进入那个现实才能带他出来。”
“但如果你自己也陷进去呢?”
秦朗没有回答。他走向阁楼,准备收集所有可能帮助他的资料——ellen的笔记本,他自己的心理学参考书,录音设备,甚至一些他从上海带来的用于危机干预的工具包。
在他整理物品时,他注意到窗外的光线正在变化。天空从铅灰转为深灰,云层边缘被即将落下的太阳染上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榆树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更加巨大,枝干伸展如呼唤的手臂。
秦朗拿出手机,播放催眠录音的最后一段,那个模仿ellen的声音:
“秦朗,我等你很久了。日落时,来榆树下。完成你的角色。引导她回家。”
他关掉录音,深吸一口气。
无论前方是什么——是家族的精神疾病,是集体幻觉,还是某种超越理解的现实裂缝——他都必须面对。
因为他是桥梁。
而桥梁的存在意义,就是连接两岸,无论那两岸是理性与疯狂,是生者与死者,还是这个现实与ellen所谓的“深层现实”。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日落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
准备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