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甲板已然化作一片血肉磨坊。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
枪声、尖叫声、疯狂的嘶吼与呜咽的风声交织成一曲献给绝望的交响乐。新旧团队的存在像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引发了连锁的、毁灭性的炸裂。瞭望台上那个新出现的猎杀者,如同一个冷酷的清除程序,稳定而高效地削减著甲板上任何移动的目标。秦朗眼睁睁看着新维克多在试图冲向舱门时被一枪撂倒,看着新格雷格为了保护新萨莉和新汤米,挥舞著不知从哪捡来的铁管,徒劳地冲向猎杀者的火力范围,然后在几声短促的枪响后,沉重地倒在血泊中。
旧格雷格在目睹旧萨莉和旧汤米死亡后便彻底疯了,他嚎叫着消失在甲板复杂的结构阴影里,不知所踪,或许正躲藏在某个角落舔舐灵魂的创口,或许已经成为了某个尚未露面的猎杀者的枪下亡魂。
而那个精神崩溃的旧杰西,在目睹另一个“自己”被枪杀后,她的疯狂达到了顶点,随后又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甲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被遗弃的玩偶。
秦朗凭借着他过人的冷静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混乱爆发之初就强行拖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旧杰西,躲进了一处由废弃救生艇和巨大通风管道形成的、相对隐蔽的死角。救生艇破损的船体挡住了来自瞭望台的大部分射击角度,通风管道则提供了些许抵御寒风的屏障。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管道,剧烈地喘息著。外面甲板上的杀戮声渐渐稀疏下来,并非因为猎杀停止,而是因为可供猎杀的目标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压过了那始终萦绕的甜腥气息。
他的计划,他那基于理性和逻辑的破局尝试,不仅彻底失败,反而像一块砸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将所有人都吞噬殆尽的毁灭性涟漪。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他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在一个早已编写好的、充满恶意的剧本中,按照既定台词进行着拙劣的表演。
他看了一眼身边蜷缩著的旧杰西。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空洞,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的脸上混杂着泪痕、血污和灰尘,曾经清秀的面容被无尽的痛苦折磨得形销骨立。
外面,最后几声零星的枪响和奔跑声也归于沉寂。然后,是那个熟悉的、沉重的、带着猎枪的脚步声,开始在不远处的甲板上规律地响起。是瞭望台上的那个猎杀者,她(它)下来了,正在巡视她的“成果”,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
脚步声不疾不徐,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秦朗能听到她踢开挡路杂物、检查尸体的细微声响。她正在清理甲板,为下一次“重置”做准备。
秦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保持清醒。他知道,躲藏只是暂时的。这个角落并不绝对安全,猎杀者迟早会检查到这里。
他看向杰西。这个循环的核心,这个承受了最多痛苦,也造成了最多悲剧的女人。如果这就是终点,他至少要在最后时刻,弄清楚一些事情。
“杰西。”秦朗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平静,打破了这角落令人窒息的死寂。
杰西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他脸上。
“没有下次了,杰西。”秦朗看着她,目光如古井深潭,“或者说,对我们来说,没有‘下次’了。但对你呢?”
杰西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那个‘清洗’杀掉所有人,包括其他的‘你’然后呢?”秦朗追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心灵的力量,“你真的能回家吗?回到那个有汤米等待的家?”
“汤米”杰西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泪水无声地滑落,“我的汤米他在等我我答应过他要回家给他做煎饼”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脆弱和执念。
“是吗?”秦朗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最深的伤口,“你回去过,对不对?不止一次。”
杰西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收缩。
“你完成了‘清洗’,回到了家。你看到了阳光明媚的房子,听到了声音,甚至可能拥抱了汤米。”秦朗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余地,“但然后呢?发生了什么?是哪里不对劲?”
杰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用力摇头,仿佛要将那些记忆甩出脑海:“不别说了”
“告诉我,杰西!”秦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在你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你双手沾满朋友(甚至是你自己)的鲜血之后,那个‘家’,真的还能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还是说那只是一个幻影?一个让你心甘情愿再次回到这个地狱的诱饵?”
“啊——!”杰西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得更紧,“是幻影!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积压了不知多少轮回的绝望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个家是假的!阳光是冷的!汤米他对我笑,但他不说话!他的眼睛是空的!就像就像商店橱窗里的假人!”她语无伦次,涕泪交加,“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从我错过和他最后的告别,从我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他导致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秦朗的心狠狠一揪。他隐约捕捉到了关键。杰西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巨大的、无法释怀的愧疚,关于她死去的儿子。
“所以,这艘船,这个循环,是你的惩罚?”秦朗的声音低沉下来,“因为你没能做一个‘好母亲’,没能及时赶回家?所以你要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失去‘汤米’(无论是哪个轮回的汤米)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你的朋友,作为赎罪?”
“是承诺!”杰西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朗,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执念,“我答应了‘他’!我答应了那个计程车司机!”
“计程车司机?”秦朗眉头紧锁。
“对!那个载我来码头的司机!他很奇怪他跟我说,只要我上了这艘船,完成该做的事情,我就能回家,就能见到汤米!”杰西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被催眠的状态,“他说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弥补的机会只要我遵守规则,完成‘清洗’”
死神的士!秦朗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在许多神话和都市传说中,引导亡魂或与命运做交易的,往往就是以计程车司机的形象出现。杰西在登船前,或许就已经在无意识中,与某个超越常理的存在签订了契约。
“但你很清楚,那个家是假的!”秦朗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试图唤醒她最后的一丝理智,“你回去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你所谓的‘遵守规则’,不过是在这个永恒的监狱里,按照狱卒的要求,不断地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这根本不是赎罪,这是最残酷的刑罚!而那个‘司机’,那个给你承诺的存在,它在玩弄你,杰西!它在以你的痛苦和绝望为食!”
杰西呆呆地看着秦朗,眼中的疯狂和执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赤裸的痛苦和茫然。
“那我还能怎么办?”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除了继续我还能做什么?停下吗?停下会怎样?循环会崩溃?我会彻底消失?还是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看着秦朗,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寻求,仿佛他是这片绝望之海中唯一可能存在的浮木。
“我不知道停下具体会怎样。”秦朗坦诚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但我知道,继续下去,结果只有一个——永恒的痛苦。你,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这艘船上,重复着相遇、猜疑、追杀和死亡,永无止境。”
他顿了顿,指向外面尸横遍野的甲板,指向那无处不在的、静止在8点17分的时钟。
“看看这一切,杰西。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吗?用所有人的永恒地狱,去换取一个虚假的、片刻的幻影慰藉?这值得吗?”
“不值得当然不值得”杰西泪流满面,喃喃低语。
“那就停下!”秦朗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量,“放下猎枪,放下那个‘必须清洗’的执念。无论那个‘司机’给你灌输了什么,无论这循环的规则看起来多么不可违背,选择权,最终在你手里。”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真正的赎罪,不是在这虚幻的地狱里无尽地惩罚自己,而是选择结束这场荒诞的悲剧。即使代价是虚无,也比这永恒的痛苦要好。”
“为了汤米,”秦朗最后说道,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个真正的、活在你记忆里的汤米。让他安息,也让你自己安息。”
杰西怔住了。她看着秦朗,看着这个在无数轮回中或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她剖析真相、试图将她从执念深渊中拉出来的男人。她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如同漩涡般旋转,最终,一点点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死寂的、却带着奇异平静的决然。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猎杀者,就在他们的藏身之处外徘徊。
杰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肮脏的衣裙,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尽管这无济于事。她看着秦朗,露出了一个极其凄楚,却又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破碎的微笑。
“你说得对,秦朗。”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该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秦朗,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释然,还有一丝深深的歉意。
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个隐蔽的角落,走向了那个正在甲板上巡视的、持枪的另一个“自己”。
秦朗靠在通风管道上,没有阻止,也没有探头去看。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听到杰西平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嘿。”
他听到猎枪被抬起时,金属与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听到杰西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叹息:“这次,带我去看看真相吧。”
然后——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震碎了甲板上最后的死寂。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风声,依旧在呜咽。
秦朗闭上眼,感受着那枪声在脑海中回荡,感受着一种巨大的、混合著悲伤、释然和未知恐惧的空茫,席卷了他的全身。
杰西,选择了终结。不是通过杀戮,而是通过自我牺牲?或者说,是选择了停止参与这场轮回的演出。
循环,会因此而被打破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大悲剧的序幕?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或者这艘恶魔之船,对他的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