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入口的双扇雕花木门虚掩著,如同巨兽喘息时微微张开的吻部,透出内部深不见底的黑暗。那股甜腥气味在这里变得尤为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老旧绒布和灰尘的味道,挑战着每个人的嗅觉和胃袋的承受极限。
格雷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鼓劲,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回荡不休。
门内并非完全的漆黑。舞台的方向,有一束不知来源的、昏黄得如同垂死之人目光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中央的一小片区域。光线之外,是层层向上、淹没在浓重黑暗中的观众席,仿佛无数沉默的、窥探的黑影。
光束下,舞台地板上,用同样暗红色的颜料,画著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符号,既像是一个抽象的迷宫,又像是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
“没人?”维克多压低声音,手中的消防斧握得更紧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看那里”萨莉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向舞台侧面。
在光线边缘的阴影里,似乎堆叠著一些东西。形状模糊,但隐约能看出像是人体的轮廓。
格雷格喉咙滚动了一下,率先迈步,小心翼翼地沿着观众席中间的过道,向舞台走去。其他人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如同心跳般的噗噗声。
越靠近舞台,那股血腥味就越发刺鼻。当他们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看清了舞台侧面那堆“东西”时,萨莉第一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干呕,猛地捂住了嘴。
那不是堆叠的物品。
是尸体。
几具穿着三十年代风格服饰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不自然的姿势倒卧在那里。血迹在他们身下蔓延、干涸,变成了舞台地板上大片大片的暗黑色污渍。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充满了惊恐、痛苦和难以置信。死亡时间显然已经不短,但诡异的是,并没有明显的腐败迹象,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白色。
“上帝啊”格雷格喃喃道,脸色铁青。
维克多咒骂了一句,别过头去,似乎连他也不敢多看。
汤米被母亲死死地搂在怀里,杰西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但她自己却无法移开视线。她看着那些尸体,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眼神里不仅仅是恐惧,更掺杂了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熟悉感?
秦朗强迫自己冷静地观察。这些人的死因各不相同,有枪伤,有锐器伤,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是被重物反复击打导致的。凶手似乎异常残忍,而且手法杂乱无章,更像是一种疯狂的宣泄。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僵硬的面孔,心脏猛地一缩。其中一张脸,一个年轻金发女子的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237房间找到的某张旧照片上?还是
就在这时,舞台后方,那厚重的、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后面,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像是金属轻轻磕碰地面的声音。
“谁在那里!”格雷格厉声喝道,声音在空荡的剧院里激起回响。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骤然变得无比强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观众席的黑暗中,从舞台的各个角落,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秦朗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猛地转头,望向观众席的高处。
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他似乎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戴着麻袋头套、身形高大的人影,静静地站在最高一排的座位前,手里握著一支长管猎枪的剪影,在昏黄的光线边缘若隐若现。
“上面!”秦朗低吼出声。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那个麻袋头套的身影动了。它(或许是他?)以一种与其笨重身形不符的、近乎鬼魅般的敏捷,悄无声息地向侧面移动,瞬间融入了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他跑了!”维克多举起斧头,似乎想追,但又不敢贸然冲进那片未知的黑暗。
“别分散!”格雷格立刻制止了他,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我们被盯上了!”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每一个人。杰西的噩梦,那诡异的指示,还有眼前这真实的尸体和那个持枪的、非人的猎杀者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他们登上这艘船,不是获救,而是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以他们为猎物的杀戮舞台。
“为什么?他妈的到底为什么?!”维克多的情绪失控了,他挥舞著斧头,冲著空荡荡的舞台和观众席咆哮,“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从不知哪个通风管道里传来的、如同嘲弄般的、呜咽的风声。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萨莉带着哭腔喊道,她紧紧抱着汤米,孩子已经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回甲板!快!”格雷格当机立断。
没有人有异议。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转身就向着来时的入口狂奔。
然而,当他们冲到剧院门口时,却发现那两扇原本虚掩著的雕花木门,此刻却沉重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格雷格和维克多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去撞,木门却纹丝不动,仿佛外面被什么东西焊死了。
“被锁住了!”维克多绝望地吼道,用力踹了一脚门板,只换来一声沉闷的回响。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巨大的、黑暗的、藏着猎杀者和尸体的剧院里。
“找别的出口!”秦朗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快速扫视著剧院内部,“舞台后面,或者侧面的安全通道!”
众人如同无头苍蝇,在昏黄的光线下,沿着舞台边缘和观众席下方的墙壁慌乱地寻找著。兰兰雯茓 冕肺越独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每一次阴影的晃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突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爆开,撕裂了剧院的死寂!
枪声来自观众席的某个角落,枪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层层叠加,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啊!”萨莉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蹲下身。
几乎同时,他们身旁墙壁上挂著一幅巨大的、褪色的戏剧海报,被子弹击中,木屑和碎纸纷飞!
“他开枪了!他真的开枪了!”维克多脸色煞白,之前的狂躁被最原始的恐惧取代。
“隐蔽!快找地方躲起来!”格雷格大吼著,一把拉过萨莉和汤米,躲到了一排厚重的、包著绒布的座椅后面。
秦朗也拉着几乎瘫软的杰西,迅速躲到了另一排座椅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这不是游戏,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致命的猎杀!
砰!
又是一枪!子弹打在过道的地毯上,激起一片灰尘。
猎杀者似乎并不急于精准地击中他们,更像是在戏耍,在驱赶,用枪声和死亡的威胁,一步步地摧毁他们的意志,将他们逼入绝境。
“分开跑!”维克多在恐惧的驱使下,失去了理智,他突然从藏身处跳起来,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舞台更深处的黑暗里跑去,“他抓不到所有人的!”
“维克多!回来!”格雷格焦急地喊道,但已经晚了。维克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舞台侧面的幕布之后。
愚蠢!秦朗在心中暗骂。在这种环境下分散,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就在维克多消失后不到十秒钟,舞台后方传来了他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那寂静,比枪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萨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溢出,眼泪汹涌而出。格雷格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连汤米都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在母亲怀里剧烈地颤抖著。
杰西蜷缩在秦朗身边,呼吸急促,眼神空洞地望着维克多消失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着,仿佛在说:“都一样每次都一样”
秦朗捕捉到了她这句近乎呓语的话,心头巨震。每次都一样?她见过这种场面?不止一次?
猎杀者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在空旷的剧院里回荡,仿佛死神的钟摆,敲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它似乎正在从观众席的高处,一步步地向下走,靠近他们藏身的区域。
“不能坐以待毙!”秦朗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格雷格和杰西说道,“他熟悉这里的环境,我们在明,他在暗。必须想办法反击,或者找到他的规律!”
“规律?一个疯子的杀人规律?”格雷格的声音带着苦涩。
“即使是疯子,在重复的行为中也会留下模式!”秦朗的目光锐利地扫视著周围,大脑飞速运转,“他刚才开枪的位置,移动的路线他在驱赶我们,像驱赶牲畜一样。维克多跑向舞台后,他立刻就去拦截这说明,他可能不希望我们前往某些特定的区域,或者,他有一套固定的‘狩猎’流程!”
就在这时,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位置,似乎就在他们藏身这排座椅的斜上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
突然,一个沉重的、带着麻袋摩擦质感的东西,从上方滚落下来,咕噜噜地一直滚到他们藏身的座椅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空的黄铜弹壳,还带着一丝硝烟的气息。
这是挑衅!是嘲弄!
格雷格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从座椅后探出身,朝着脚步声最后停止的方向望去——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昏暗的光线和浓重的阴影。
猎杀者再次消失了,如同融入了这艘船本身的黑暗。
但那种被瞄准、被锁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格雷格,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萨莉带着哭腔哀求道,“他会把我们一个个杀掉的!”
格雷格喘著粗气,看了看惊恐的萨莉和汤米,又看了看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的秦朗,以及精神恍惚的杰西。维克多的死亡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秦朗,你说得对。”格雷格的声音沙哑,“我们得动起来,找到出路。你觉得该怎么办?”
内部的分歧,在死亡的威胁下,暂时被压制了。求生的欲望迫使剩下的四人必须团结在一起。
秦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混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分析现状上。
“他熟悉环境,利用黑暗和声音制造恐惧。但他似乎没有用更高效的杀戮方式,比如直接冲过来扫射,这说明他可能受到某种限制,或者他在遵循某种‘规则’。”秦朗快速说道,“剧院一定有其他出口,用于疏散观众。我们沿着墙壁仔细找,特别是舞台两侧和后方。动作要轻,尽量保持在阴影里。”
他看了一眼杰西,补充道:“跟紧我,杰西。看着我,别去看别的。”
杰西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点,她看着秦朗冷静而坚定的侧脸,用力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在秦朗的提议下,剩下的四人组成一个紧密的队形——格雷格断后,秦朗拉着杰西在前,萨莉带着汤米在中间——开始沿着观众席最边缘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着舞台后方移动。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心跳都响如擂鼓。黑暗中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都让他们如惊弓之鸟。
秦朗的感官提升到了极限,他不仅要注意前方的动静,还要时刻留意身后和上方。他的大脑像雷达一样,不断接收和处理著环境信息:空气的流动、气味的来源、回声的差异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舞台后方幕布的缝隙时,秦朗突然停下,猛地将杰西拉向自己身后,同时低喝道:“蹲下!”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幕布后闪出,猎枪的枪管在昏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砰!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擦著秦朗刚才站立位置的后方,打在了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是那个麻袋头套!它早就埋伏在了这里!
“跑!穿过幕布!”秦朗大吼,用力将杰西推向幕布的缝隙,同时自己也猛地向前扑去。
格雷格反应极快,拉着萨莉和汤米紧随其后。
四人连滚爬爬地冲过了厚重的天鹅绒幕布,来到了舞台的后台区域。这里更加杂乱、昏暗,堆满了各种破损的道具、布景和杂物。
猎杀者的脚步声在幕布另一侧响起,它没有立刻追来,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并未消失。
“分头找出口!快!”格雷格急促地说道,一边警惕地盯着幕布的方向。
后台区域岔路很多,通向不同的化妆间、道具间和通道。
就在这时,杰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著,挣脱了秦朗的手,踉跄著跑向其中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衣架的通道。
“杰西!”秦朗急忙追上。
杰西在通道尽头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敞开的、像是杂物间的门。她呆呆地望着里面。
秦朗赶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杂物间的地上,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是维克多。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还在缓缓流淌,染红了他身下的地板。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凝固著死前的惊恐和不解。
而在维克多尸体的手边,掉落着那把他曾经视若安全保障的、锈迹斑斑的消防斧。斧刃上,沾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但真正让秦朗感到血液冻结的,是在维克多尸体不远处的角落阴影里,半掩著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质的项链坠子。和他口袋里那个,一模一样。
杰西看着那个项链坠子,又看了看维克多的尸体,最后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混乱,以及一种让秦朗感到陌生的、近乎绝望的认命。
“没用的”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一次又一次”
裂缝,已经不仅仅出现在他们赖以生存的团队信任之间,更开始出现在杰西的理智,以及秦朗试图用理性构筑的认知高墙之上。
猎杀,才刚刚开始。而内部的崩溃,往往比外部的威胁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