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克拉丽斯的心头,伴随着她再次驶向巴尔的摩精神病院。与之前的忐忑不同,这一次,她心中更多是一种被奇尔顿愚蠢行为激怒后的冷冽。那个自负的医生打乱了本就艰难的步调,将所有的压力和责任,更重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反复回想着秦朗的分析——特定的体型模板,皮革处理,昆虫饲养。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而汉尼拔,这个危险的穿线者,或许会给她下一颗,也可能是最致命的一颗。
地下囚室的气氛与以往不同。看守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甚至恐惧,显然是“强化治疗”事件的余波。当克拉丽斯穿过那道沉重的铁门,看到汉尼拔依旧站在囚室中央时,她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下,眼神却更加锐利,如同经过淬火的刀锋。
“斯塔林探员,”他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妙的、近乎愉悦的疲惫,“奇尔顿医生的‘交响乐’缺乏最基本的韵律感,只剩下噪音。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追捕‘野牛比尔’的步调。”
克拉丽斯没有接他的话茬,直接切入主题:“莱克特医生,你说有‘礼物’给我。”
汉尼拔微微一笑,仿佛欣赏她的直接。“是的,一件小礼物。为了表彰你的坚韧。也为了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合作者。”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告诉我,斯塔林探员,当你在黑暗中摸索时,是那些冰冷的纤维和昆虫蛹给了你方向,还是那个躲在它们后面的、破碎的灵魂,给了你一丝微光?”
他又在试探,试图挑起她和秦朗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或分歧。克拉丽斯保持沉默,只是坚定地看着他。
汉尼拔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继续说道:“‘野牛比尔’并不是天生如此。他也有过渴望被看见、被认可的时期。在他开始收集‘外衣’之前,他尝试过另一种形式的‘创作’。”
“什么创作?”克拉丽斯追问。
“是的。平梅尔,她回应了招聘广告。,曾试图回应另一个召唤。”汉尼拔的眼神变得幽深,“那是一个更早的、被忽视的尝试。一个笨拙的、充满遗憾的初稿。找到他,你就能看到‘野牛比尔’欲望的源头,看到他为何执著于那个特定的尺寸。”
初稿欲望的源头克拉丽斯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具体的线索!
“他在哪里?
“这就是礼物需要你自己拆开的部分了,斯塔林探员。”汉尼拔向后微退一步,表示交谈即将结束,“名字已经给你。至于如何找到他或许,你可以问问你那擅长在尘埃中寻找真相的同事。毕竟,‘friend’有时候并非它字面的意思,不是吗?”
他再次提到了秦朗,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意。
而在证据检验科的实验室里,秦朗正面临着他自己的幽灵。
他对“野牛比尔”案的深入,不可避免地触动了封存在心底的、关于“夜莺”案的记忆。那些他试图遗忘的细节,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不安地躁动。
他站在白板前,上面贴满了“野牛比尔”案发现场的照片、物证分析报告、地理标记。而在白板的一角,一个被他用虚线框起来的区域,贴上了几张“夜莺”案受害者的老旧照片和简报。
“野牛比尔”的特定体型模板。“夜莺”案的受害者,虽然表面没有明显共同点,但秦朗凭借模糊的记忆和重新调取的档案发现,她们在身高和骨架结构上,也存在一种微妙的趋同性。这当时并未被列为关键点,因为“夜莺”更注重的是对受害者施加痛苦的过程展示,而非最终“作品”的形态。
“野牛比尔”的剥皮,带着一种制作“外衣”的意图。“夜莺”他喜欢在受害者皮肤上留下复杂的、类似鸟类羽毛痕迹的割伤,仿佛要将她们变成他幻想中的“夜莺”。
两者都注重“形态”和“转变”,虽然表达方式迥异,但那种将人物化、视为某种幻想载体的冷酷内核,让秦朗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秦朗低声告诫自己,“夜莺”的手法更具表演性,更张扬,而“野牛比尔”更隐秘,更专注于他私密的“制作”过程。如果是模仿?或者是同一个“导师”影响下的不同门徒?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迈克尔的脸在他眼前浮现。那是最后一次行动,他们根据一个不可靠的线报,包围了郊区一个废弃的纺织厂。秦朗主张谨慎,等待更多支援,但迈克尔求功心切,认为机会稍纵即逝
是他没有坚持。是他放任了迈克尔的冒险。
枪声。黑暗。迈克尔倒下的身躯。温热的血。
秦朗猛地闭上眼,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让他稍微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他不能这样,不能再被过去吞噬。他调离行为分析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无尽的联想和自我折磨。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克拉丽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秦博士,抱歉打扰。我从莱克特那里得到了一个新名字。”。莱克特暗示,这个人可能与‘野牛比尔’早期的、未被发现的犯罪行为有关,是理解他动机的关键。他还说这个名字可能需要你的方式来解读。”
没有直接匹配的结果。没有犯罪记录,没有与已知受害者的明显关联。
“friend”秦朗沉吟著,“如果不是姓氏呢?”
他尝试了不同的拼写组合(freund, frd),依旧没有结果。然后,他转换了思路。“路易斯”可能是名,也可能是地名。而“friend”在英语中意为“朋友”,但在某些特定语境下
他调用了全市范围的资料库,搜索与“louis”相关的地点、商店、机构,同时交叉比对任何可能与“friend”一词谐音或缩写相关的记录。
几分钟后,屏幕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条目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条三年前的旧报警记录。地点是城市另一端,一个名叫“圣路易斯社区中心”的地方。冈特”的男子,因多次骚扰中心一名女义工而被警告。记录中描述,该男子体型肥胖,性格孤僻,曾多次向该女义工赠送自己制作的、工艺粗糙的皮革小饰品,并坚持认为对方是他的“唯一知己”。女义工不堪其扰,最终报警。警方记录显示,该女义工的身高体重,与“野牛比尔”受害者模板高度吻合。
而最关键的是,在报警记录录入时,由于警员笔误或系统识别错误,将男子的化名“gant”(冈特)错误地记录成了“friend”!
“路易斯”不是人名,是地名!“friend”是录入错误!
皮革工艺!
“找到了。”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急促,他将屏幕转向克拉丽斯,“不是‘路易斯·friend’,是‘圣路易斯社区中心’,和一个名叫‘詹姆·冈特’的人。他符合多个侧写:接触过皮革工艺,曾骚扰过一名符合体型的女性,行为孤僻。”
克拉丽斯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汉尼拔的“礼物”果然需要破解!他给了她一个指向过去的、被尘埃掩埋的钥匙,而秦朗,用他无可替代的专业能力,找到了对应的锁孔!
“地址可能已经失效。但他曾工作的皮革工艺坊,或许还有记录。”秦朗快速操作著电脑,调取工商登记信息,“‘精工皮革坊’,五年前已经关闭。老板移民了。”
线索似乎又要中断。
但秦朗没有放弃。他调出了皮革坊关闭前后的人员流动记录和社保缴纳信息(有限的公开部分),交叉比对与詹姆·冈特时间段相近的其他雇员。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连接了起来!线索“路易斯·friend”冈特””斯图尔特!
他立刻将这一突破性发现连同所有关联证据,整理成紧急报告,发送给了克劳福德和行动指挥部。
在等待指令的间隙,实验室里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克拉丽斯看着秦朗,他站在白板前,目光扫过那些“野牛比尔”的照片,最终,无法避免地,落在了那个虚线框里的“夜莺”案资料上。
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再次出现了裂痕。
“秦博士?”克拉丽斯轻声开口,“你还好吗?”
秦朗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野牛比尔’对特定体型的执著‘夜莺’案的受害者,在骨骼结构上,也有某种一致性。我当时没有足够重视这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及“夜莺”案,提及他的失败。克拉丽斯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你的错,秦博士。”她试图安慰。
“判断失误,就是探员最大的过错。”秦朗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代价是别人的生命。”
他转过身,看着克拉丽斯,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责。“我们追捕的这些怪物,斯塔林特工,他们有时并非孤例。他们的欲望会像病毒一样,在黑暗中传递、变异。当你凝视一个深渊时,要小心,可能还有另一个深渊,在凝视着你。”
他的话像是在警告她,又像是在忏悔自己。过去的幽灵,终于在他全力追捕“野牛比尔”的过程中,彻底显现,与他并肩而立。
就在这时,克拉丽斯的通讯器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重气氛。是克劳福德。
“斯塔林!秦朗的报告收到了!干得好!冈特目前的住处!行动队正在集结!你立刻归队,准备参与逮捕前的情报确认工作!”
行动开始了!
克拉丽斯和秦朗对视一眼,之前的复杂情绪瞬间被紧迫的行动所取代。过去的幽灵必须暂时搁置,当下的恶魔,正等待着他们去面对。
克拉丽斯转身冲向门口,而秦朗,在片刻的迟疑后,也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跟了上去。这一次,他似乎无法再安心地留在他的实验室里,只与冰冷的物证为伍。特,这个连接着“野牛比尔”过去的关键人物,或许也连接着他一直试图解开的、关于自身过去的某个结。
追捕,进入了新的阶段,而猎手们,都带着各自的伤痕与幽灵,奔向了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