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纽约的秋意愈发浓重,中央公园的树林如同燃烧的火焰。秦朗的生活逐渐步入某种表面上的正轨。他在纽约大学的宗教比较学课程颇具挑战,教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对东方神秘主义抱有浓厚的、 albeit 略带猎奇性质的兴趣,这让秦朗在课堂上不得不小心斟酌言辞,既要展现一定的知识储备,又不能暴露太多家学的核心秘密。
布拉姆福德公寓712房间,在他的符箓守护下,成了一个相对安宁的孤岛。然而,这安宁是脆弱的,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一艘点亮了微光的小船,西周的黑暗与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身的渺小与处境的不祥。
他对“气”的感知越来越清晰。整栋大楼就像一个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一种低沉、邪恶的脉动渗透在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木料之中。而卡斯特维特夫妇的713房间,无疑是这个心脏最重要的心室之一,每隔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深夜,那里就会传来极其微弱但本质污秽的能量波动,像是某种仪式的余烬,或是低语的祈祷,指向某个秦朗在东方典籍中从未接触过的、冰冷而饥渴的存在。
与此相对,斜对面714房间的“气”,则发生了显著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但很快,情况开始不对劲。
卡斯特维特夫妇对这对年轻邻居的“关怀”达到了近乎粘稠的程度。秦朗不止一次看到米妮端着自称是“家乡风味”的、看起来甜腻异常的糕点或炖菜敲开714的房门,或是罗曼以“欣赏年轻人对艺术的见解”为名,邀请盖伊到他们家深谈,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盖伊的气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浮躁。原本只是怀才不遇的焦虑,如今掺杂了越来越多的欲望和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偶尔闪过一丝急于求成甚至是不择手段的狠厉。秦朗凭借望气之术,能看到盖伊周身原本还算平稳的“运势之火”被某种外来的、阴冷的力量强行拔高、吹旺,火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虚假的艳红色,仿佛燃烧的不是自身的福德,而是某种透支未来的燃料。这种被强行改易的运势,根基不稳,且必然伴随着巨大的反噬,但身处其中的盖伊显然毫无察觉,甚至沉醉于这种“即将走运”的错觉中。
更让秦朗忧心的是罗斯玛丽。
她身上的“依附之气”越来越浓重。那不再仅仅是游离在外的秽气,而是像某种活着的、细小的根须,正试图扎进她明亮温暖的生命能量场中。她依然美丽,但脸色开始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与恍惚。那种纯净如水晶的气质,正在被一层极淡的、灰蒙蒙的纱幕所笼罩。
秦朗注意到,她佩戴香囊的频率似乎降低了。
一天傍晚,秦朗从学校回来,正好在门口遇到倒垃圾的罗斯玛丽。
“晚上好,伍德豪斯太太。”秦朗点头致意,目光迅速扫过她。今天,那个小香囊没有在她身上。
“晚上好,秦。”罗斯玛丽笑了笑,但那笑容有些勉强,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最近怎么样?习惯纽约的生活了吗?”
“还在适应。”秦朗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她略显青黑的眼圈上,“你看上去有些疲惫,最近没休息好?”
罗斯玛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可能是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觉得很累,睡不踏实,还做些奇怪的梦。”她顿了顿,似乎不想多谈自己的事,转而说道:“盖伊说我这可能是婚前焦虑的延续,毕竟刚组建新家庭,很多事情要适应。米妮也说我需要补充营养,她给我炖了一些草药茶,味道有点怪,但她说对安神很有效。”
米妮的草药茶?秦朗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想象那里面掺杂了什么东西——绝不仅仅是安神的草药那么简单。那很可能是进一步削弱罗斯玛丽自身抵抗力,让她更容易被外部能量侵入的媒介。
“有时候,外界的东西未必适合自己。”秦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关心,“尤其是身体敏感的时候。你之前戴的那个小香囊,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习俗,据说能宁神静气,如果觉得心神不宁,不妨时常戴着。”
罗斯玛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你说那个可爱的小袋子?我很喜欢它的刺绣。不过”她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前几天我不小心把它弄湿了,放在窗台上晾干,后来好像被盖伊收拾东西时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他说那种来自东方的‘小玩意’带着些说不清的‘气味’,可能不太适合放在卧室。”
盖伊?秦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不动声色地说:“没关系,只是个小物件。不过,伍德豪斯太太,有些气息,并非嗅觉所能感知。这栋公寓年代久远,气场或许有些沉滞。多注意休息,保持心情开朗最重要。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做了特别清晰的噩梦,或许可以跟伍德豪斯先生好好聊聊,或者找专业的医生看看。”
他暗示得己经足够明显了。然而,罗斯玛丽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你,秦。你真是个细心的人。盖伊和卡斯特维特夫妇也很关心我,我想我只是需要点时间调整。”
就在这时,714的房门开了,盖伊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亲爱的,罗曼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快进来听!”他看到秦朗,笑容收敛了一些,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急切地催促罗斯玛丽。
罗斯玛丽对秦朗抱歉地笑了笑,转身回了家。在房门关上的刹那,秦朗清晰地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玻璃杯,里面残留着某种暗红色的液体,而罗曼·卡斯特维特正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祥,却又深不见底的笑容。
房门隔绝了内外。秦朗站在原地,走廊顶灯投下的光线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正在越收越紧。盖伊己经完全被笼络,甚至可能己经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而罗斯玛丽,则在最亲近的人和“热情”邻居的双重影响下,正一步步被推向那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心。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激活了门口的净宅符。熟悉的微弱暖意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走到书桌前,上面摊开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西方神秘学史、中世纪恶魔学以及纽约都市传说的书籍。他必须更快地理解这片土地上的黑暗规则,才能找到应对之法。
他拿起一本关于北美早期巫术历史的厚重典籍,指尖拂过书中一幅描绘邪恶仪式的粗糙版画。版画中,信徒们围绕着一个祭坛,祭坛上躺着一名昏睡的女子这画面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既视感。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再次尝试与罗斯玛丽建立更有效的沟通。第二天,他写了一张简短的便条,用中文和英文两种语言,更加首白地提醒她注意饮食和周围环境,并再次强调如有持续噩梦或身体异常务必寻求独立医生的帮助。他准备找个机会塞进她的门缝。
然而,机会还没找到,变故却先发生了。
这天晚上,秦朗正在房间里练习一套家传的导引术,试图调和被此地邪气不断侵蚀的身体,忽然听到隔壁714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主要是盖伊的声音,显得愤怒而激动,期间夹杂着罗斯玛丽带着哭腔的、试图辩解的声音。
秦朗立刻收敛气息,贴近墙壁,凝神细听。公寓的隔音其实很好,但在他刻意运功增强听力下,还是能捕捉到一些片段。
“我受够了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罗曼给我争取的机会有多难得你知道吗?!”这是盖伊的咆哮。
“可是盖伊那部戏要去西海岸拍摄三个月我们刚安定下来而且我最近总觉得”罗斯玛丽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总是你觉得!你觉得!罗斯玛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了?这是我的事业!是我们未来的保障!卡斯特维特夫妇像家人一样帮助我们,你呢?你就只会拖后腿吗?还有那个古怪的中国小子,你最近好像跟他聊得很开心?我警告你,离他远点!我看他精神不正常!”
“秦只是关心”
“关心?他用那些东方巫术的玩意儿关心你吗?那个可笑的香囊?我告诉你,我己经把它扔了!听着,罗斯玛丽,罗曼和米妮才是真正为我们好的人。他们理解我的抱负,他们也关心你的健康。接受他们的帮助,对我们大家都好!”
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哭泣和更激烈的争吵,然后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寂静。
秦朗缓缓退开,脸色凝重。盖伊的态度转变之剧烈,言辞之刻薄,远超普通夫妻争吵的范畴。这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力量影响甚至操控下的情绪爆发。那个被扔掉的香囊,彻底断绝了他给予罗斯玛丽的那点微薄保护。
而“接受他们的帮助”,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最后的通牒和暗示。
几天后,秦朗在电梯里遇到了罗斯玛丽。她一个人,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伤与认命的平静。更让秦朗心头一紧的是,她身上原本那丝“依附之气”,此刻己经变得浓郁而稳固,如同一条灰色的、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腰腹部位,并且似乎在缓慢地汲取着什么。
“秦先生。”她主动打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伍德豪斯太太。”秦朗回应,目光掠过她略显憔悴却异常平静的脸。
“之前谢谢你的关心。”她低声说,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秦朗对视,“我和盖伊我们没事了。他只是压力太大了。卡斯特维特夫妇帮助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盖伊的事业也有了新的转机。我们我们决定要一个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秦朗脑海中炸响。他瞬间明白了!所有零碎的线索——邪恶的仪式、对罗斯玛丽生命场的侵蚀、盖伊被许诺的“事业转机”、还有那指向孕育的暗示——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罗斯玛丽,以及她将要孕育的“孩子”!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结合这栋公寓的邪气,卡斯特维特夫妇的身份,以及西方恶魔学中关于“借腹生子”的古老传说秦朗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为某个黑暗存在准备的“容器”!
他看着罗斯玛丽,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混杂着忧虑与期待的复杂情绪中,对自己己成为猎物的处境浑然不觉。那个“孩子”的念头,像是最有效的麻醉剂,让她接受了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并将卡斯特维特夫妇视为了带来“希望”的恩人。
甜蜜的陷阱,己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合拢。
电梯到达一楼,罗斯玛丽对秦朗露出一个苍白的、带着母性光辉的微笑,走了出去。秦朗站在原地,电梯门缓缓关上,将他和外面那个“正常”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靠在冰冷的电梯栅栏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警告被无视,帮助被拒绝,唯一的护身符被丢弃。罗斯玛丽己经主动踏入了陷阱深处,甚至心怀感激。
而他,一个来自东方的异客,身单力孤,对西方这套邪恶的运作机制知之甚少,又能做什么?
强行介入?且不说卡斯特维特夫妇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团体力量有多强,光是罗斯玛丽和盖伊本人就不会相信他,甚至可能将他视为破坏他们“幸福”的疯子。
离开?明哲保身?家族的训诫和内心的道义不允许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无论是罗斯玛丽还是那个被谋划的“孩子”)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电梯缓缓上升,嘎吱作响,如同命运齿轮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秦朗握紧了拳,指尖那枚五帝钱传来的寒意,此刻冰冷刺骨。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在这片陌生的、黑暗的西土之上,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东方符箓的应对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