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岛,墨西拿港。
当萝瑟茉的身影自魔法的最后一点微光中剥离出来时,最先撞入感官的并非印象中港口该有的喧嚣。没有粗野水手的吆喝,没有缆绳摩擦桅杆的吱呀,甚至少了那股海风里总裹挟着的、活鱼与海藻特有的生机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郁、粘稠的氛围,像一锅冷却后表面凝着油脂的浓汤,阳光明明还算慷慨地洒落,却穿不透那层无形的阴翳,只在水面投下苍白无力的反光。
港口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原本应该舢板如织的码头,此刻空了大半。泊位寂寞地延伸向海面,绳索懒散地垂着,几艘孤零零的小船收束了风帆,如同受了惊吓的甲虫,蜷缩在阴影里。零星的水手在栈桥上移动,步伐拖沓,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红晕与粗豪,只有一层洗不掉的忧色和下意识的戒备。他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总不由自主地瞟向城内方向,仿佛那里盘踞着什么看不见的怪物。装卸区更是冷清,仅有的工人们搬运货物的动作有气无力,与其说在工作,不如说是在完成某种不得不做的仪式。
然而,商业的齿轮并未完全停转。在城镇方向,一些商铺仍旧半开着门,商人打扮的男女守在柜台后,面色严峻地记录着账本,或与寥寥无几的顾客进行着简短、缺乏热情的交谈。金币与银币的叮当声,似乎比生命的流逝更能抵抗某种寒意——或者说,在有些人天平的彼端,前者的分量本就远远超过后者。萝瑟茉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更远处:巷口转角,三两人影推着简陋的板车,或直接肩扛手抬,运送着一些鼓鼓囊囊、用粗麻布或破草席潦草捆扎的长条形包裹,正朝着港口外某处偏僻的洼地而去。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加快的匆忙,以及不愿与手中之物多待一刻的避讳,沉默得像一群送葬的哑剧演员。
萝瑟茉拢了拢身上那袭足以遮蔽身形与面容的深紫色旅行长袍。这打扮在平日或许有些惹眼,引来卫兵的注意力,但此刻,港口的秩序显然已松弛到了一种近乎涣散的地步。仅有的几个看守模样的人倚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对她也只是懒懒一瞥,便移开了视线。或许是人手严重不足,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的疲乏与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她没有犹豫,像一道融入背景的深色影子,悄然跟上了那些运送包裹的人。
洼地背靠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远离主要通道和货栈。这里本就是倾倒垃圾、处理废物的角落,此刻却堆积起了新的“货物”。那些包裹被胡乱扔弃,已形成一座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小丘。搬运者完成任务后,几乎是立刻转身小跑着离开,有人一边走,一边神经质地在自己衣服上反复擦拭手掌和胳膊,仿佛沾上了什么洗不掉的污秽。
待那些仓皇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萝瑟茉才从一块巨石的阴影后走出。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先隔开一段安全距离,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几个探测与防护法阵无声展开,淡紫色的魔力灵光一闪即逝。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变得更加具体而刺鼻——那是血肉在潮湿环境下过早腐败产生的甜腥,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更陌生的、类似坏疽与霉变混合的病灶气息,令人作呕。她忍着不适感,目光冷静地扫过几个包裹破损的边缘,露出的肢体部分呈现出诡异的青黑与浮肿,皮肤表面似乎还有深色的斑点。
(果然是尸体……而且,是死于那种“病”的尸体,特征与那本书里的描述……吻合得令人心寒。)
作为一名研究禁忌知识的魔法使,她并非没有接触过死亡与腐坏,但如此集中、如此具有明确瘟疫特征、且被如此草率处理的尸体堆积场,依旧带来了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的是那些搬运者毫无防护的状态——仅隔着一层粗陋的、很可能早已被渗出的体液浸透的布料,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徒手搬运,无异于将自己赤裸地暴露在死神镰刀挥过的路径上。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家人,也将会出现在这座尸丘之中,然后由下一批同样毫无防护的人来搬运……一种令人绝望的、加速死亡的循环。
职业本能压倒了最初的生理反感。她需要更确切的信息,而不是仅凭外观推断。选定一具相对“新鲜”些的包裹——捆扎的布料尚未被深色的尸液完全浸透。她没有徒手触碰,无形的魔力从她指尖蔓延而出,化作最精细的镊子与解剖刀,配合着悄然旋起的、过滤净化空气的微型风旋,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包裹的捆扎处。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心中一动。死者是一名正值壮年的男性,衣衫褴褛,暴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脖颈两侧、腋下和腹股沟区域,布满了鸡蛋大小、触目惊心的紫黑色肿块,肿胀得发亮,有些已经溃破,流出浓稠如柏油般的黑血和黄浊的脓液,在皮肤上凝结成丑陋的痂壳。他的面部因痛苦而狰狞,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已扩散,空洞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和胡须上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血沫和呕吐物的痕迹。死亡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整天,但其中腐败溃烂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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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瑟茉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再次压下那股不适感。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死亡所代表的、正在蔓延的毁灭模式。她收敛所有杂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探查上。纤细的指尖隔空悬停在尸体上方,更精微、更深层的魔法探测如同无数条无形的、敏感的神经末梢,谨慎地探入尸体内部,细致地分析着组织的状态、血液的成分、体液的异常,以及……可能存在的病原体本身。
魔力反馈回来的信息流冰冷、清晰,带着残酷感。死者的内脏器官已出现广泛性的出血与坏死,血液黏稠发黑,充满了异常活跃的、带有强烈侵蚀性与疯狂繁殖能力的微小生命体——形态与某些记载中描述的鼠疫杆菌有相似之处,但能量特征更为诡异。
就在她的试图解析其内部结构与附着其上的能量特性时,那些原本看似只是凭借生物本能疯狂复制扩散的微小存在,在感知到外来魔力触碰的刹那,竟集体做出了超乎寻常的反应!它们没有像普通细菌那样被动地承受探查,或是在净化力量下简单死亡,而是如同被惊扰的蜂群,猛地调转“方向”,以一种明确无误的协同性,朝着魔力来源——也就是萝瑟茉探出的那些魔法“丝线”——发起了主动的、凶猛的逆流冲击!那感觉,绝非微生物本能,更像是一种被预设的、对特定能量的“反击程序”!无数细微却充满恶意的“啃噬”感沿着魔力连接瞬间传来!
萝瑟茉想都没想,瞬间切断了所有探查魔力,并在指尖乃至整个手掌叠加了数层强效的净化光晕与能量隔绝魔法!一层细密的冷汗,悄然浸湿了她贴身的衣物,海风吹过,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这绝不是自然界应有的鼠疫杆菌!
普通的细菌,哪怕是变异的,怎么可能对魔力产生如此敏锐、如此统一的感知?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带有明确“目标性”和“战术协同”的反击?它们更像是一种被精心调制、或者说被某种更高层次、更黑暗的力量彻底浸染、改造过的“魔法造物”或“活体诅咒”!是拥有基础“意识”或“指令集”的杀戮工具!
一个名字,几乎立刻撞进她的脑海——该隐。结合之前获得的所有情报、各方拼凑的分析,他吞噬了代表“疾疫”的那一支古老血族,成功掠夺并融合了相关的特质与权能。那么,眼前这场爆发时机微妙、传播速度惊人、致死烈度骇人听闻的鼠疫,是否正是他这种能力的一次“展示”、一场“试验”,抑或……一场有预谋、有目的的“清洗”开端?
更可怕的推论接踵而至。如果这场瘟疫的源头本身就被赋予了魔法特性,甚至能主动感应、攻击魔力载体,那么它对不仅仅是人类!对于依赖魔力存在的魔法使、天生拥有强大生命能量与某些魔法抗性的血族、乃至其他各种非人存在,很可能同样具有感染性与致命威胁!常规医学意义上的隔离、放血、草药,甚至教会所谓的圣水与祈祷,在这种“魔法瘟疫”面前,恐怕都将收效甚微,甚至可能因为能量扰动,反而加速其沿着生命能量或魔力网络传播。
必须立刻把消息带回去。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王国内部的灾难范畴,这是一场可能席卷整个表里世界、打破脆弱平衡的阴影风暴。她需要立刻返回,召集可信之人,分析这种“魔法疾疫”的特性,寻找可能的阻断方法、净化手段,或是……弱点。
就在她迅速做出判断,准备返回图书馆的刹那——
一股冰冷十足的庞大恶意,自她身后那片尸丘的阴影中升起,将她牢牢锁定。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上位、更漠然的“注视”,仿佛猎手看待已踏入陷阱的猎物。
萝瑟茉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看清来者,整个身体就像一张被拉满后突然松开的弓,以一种近乎违背人体结构的柔韧与爆发力,向侧后方竭力拧转、扑倒。深紫色的长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
“嗤啦——!!!”
一声仿佛利器迅速划过腐朽皮革的刺耳声响,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后方爆开!五道边缘闪烁着暗红色不祥光芒的能量爪痕,凭空撕裂了空气,残留的轨迹散发着类似高度腐败血液的味道。
萝瑟茉借扑倒之势连续两个迅捷的翻滚,单手稳稳撑地,另一只手已然抬起,指尖跳跃着危险的电弧与压缩的火星,数个瞬发的连环防御壁障与反击性魔法飞弹阵列在她身周“嗡”地一声展开,层层亮起。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袭击的来源——那片尸丘旁,一块稍高的黑色岩石顶端。
一个身影,正沐浴在午后那显得有些惨淡无力的阳光之下。
该隐。
此刻,他正带着一种有些遗憾的神情。而他手中随意提着的,正是那柄仿佛在不断吸收周围光线的猩红神枪——冈格尼尔。而那锐利无匹的枪尖之下,竟然像串烤肉一般,穿刺着三四具似乎还在微微抽搐的新鲜人类尸体!暗红的血液顺着枪身诡异的纹路缓缓蠕动、渗入,那几具扭曲的、面目模糊的躯体,构成了一幅无声的、极端残忍与亵渎的画面。阳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带来任何神圣或温暖的联想,反而更衬得他如同从最深沉梦魇中步出的、披着优雅人皮的某种非人之物。
“可惜,”该隐的声音响起,不高,“诺蕾姬小姐的感知,还是如此敏锐。我本期待……一个更从容些的会面开场。比如,在你专心研究那些‘样品’的时候。”
萝瑟茉缓缓站起身,她看了一眼枪尖上那串无声哀嚎的“肉串”,又迅速将目光钉回该隐脸上:“这些……港口的瘟疫,这些人的死,都是你的‘杰作’?你新的‘艺术’形式?”
该隐微微偏了偏头:“如果我说‘不’的话,睿智的、见多识广的诺蕾姬小姐,就会轻易相信么?毕竟,瘟疫自古有之,或许是神明震怒,或许是凡人污秽,与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古老亡灵,又有何干系呢?”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言辞!”萝瑟茉厉声打断,“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掀起这场瘟疫,看着人类城池沦为鬼蜮居所,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观察生命在痛苦与绝望中大规模凋零,本身就是你这种存在,用来打发漫长无聊岁月的一种……‘娱乐’?”
“目的?”该隐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情感波动,“我行事,何需向注定湮灭的尘埃解释目的?那太冗余,太不符合……效率。”他手腕极其随意地一转,冈格尼尔上的几具尸体如同破烂的玩偶般滑落,噗通几声砸在下方堆积的尸堆上,枪尖却依旧纤尘不染,闪烁着红光,重新抬起,遥遥指向萝瑟茉的心口,“至于当下么……我忽然有些想念那位总是给我平淡生活增添不少‘意外乐趣’的‘老朋友’了。旅途寂寞,想从与他关系似乎颇为密切的诺蕾姬族长这里,打听一下那位下落不明、总爱躲躲藏藏的‘红魔馆管家’的具体行踪。毕竟,你们看起来……私交甚笃?或许,他会留给你一些特别的联络方式,或者……藏身之处的线索?”
萝瑟茉没有立刻回应。星暝在魔界“休养”的消息,是高度机密,知情者寥寥。但有的时候,就应该用反逻辑来回击。她强迫自己脸上的肌肉维持平静,甚至刻意让嘴角也扯出一个细微的、带着明显嘲弄与挑衅意味的弧度:“如果我说,他一直在魔界,在魔界之主神绮的亲自关照下‘静养’呢?怎么,真祖阁下是突然对魔界的风景产生了兴趣,还是……对那位创造了魔界的神只,感到些许忌惮了?”
“魔界?魔界之主?”该隐的眉梢动了动,猩红深邃的眼眸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虑与高速计算的冷光,但随即被更浓重的阴鸷与某种被冒犯的不悦覆盖。
“……看来,”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遗憾般的叹息,“坦诚的直接交涉,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诺蕾姬小姐似乎更享受这种……充满猜忌与对抗的交流方式。”
他向前踏出一步,仅仅是一步,周围的光线仿佛都黯淡了无数,连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尸丘散发出的腐败气味,似乎也被这股更冰冷、更纯粹的黑暗气息所压制。
“不过,”他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下来,带上了一种蛊惑性的韵律,“我一向欣赏有真正才华与价值的生命。尤其是像你这样,在魔法道路上走得如此深远、知识如此渊博的存在。毁灭,总是比创造更容易,也因此,有价值的造物,更值得被……保留。”
“所以,我愿意破例,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许多存在求之不得的机会。诺蕾姬,只要你真心实意地臣服于我,献上你无与伦比的智慧、知识,以及忠诚,我不仅可以对你过往那些幼稚的、针锋相对的无礼行为,一概既往不咎……”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魔鬼交易般的诱惑力:“我甚至可以,亲自出手,帮你解决你身上那个恼人的、正在不断侵蚀你的‘小问题’。不必怀疑我的能力,我乃执掌命运经纬之人,看穿表象,拨正轨迹,让一具走向枯败的躯壳重获‘健康’与‘活力’,并非什么难事。毕竟,一个健康的、全盛的诺蕾姬族长,才能更好地为我效力,不是么?”
“当然,”话锋陡然一转,“你也完全可以,对我说出那个愚蠢的、否定的答案。为了你心中那些可笑的友情、毫无意义的坚持,或者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信念。但这同时意味着,我对你个人那微不足道的‘宽容’与‘耐心’,将在此刻彻底耗尽。而我,也会用最直接、最无可逆转的方式,让诺蕾姬这个在魔法史上闪耀了无尽岁月的姓氏,它所代表的知识宝库、它所传承的魔法血脉、它所维系的一切……从今天起,逐步走向彻底的凋零、湮灭与遗忘。你应该很清楚,我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足够的……‘兴趣’,去做这件事。命运的洪流面前,个体的挣扎,不过是溅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萝瑟茉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在袍袖中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帮助她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对方的提议,像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一端连接着她最深切的渴望——摆脱那日渐吞噬她的衰弱阴影,虽然这很可能是谎言;另一端,则系着对她毕生所守护的一切的彻底毁灭,而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某种未来。
“你应当能感受到我的‘诚意’,”该隐的声音继续钻进她的耳朵,试图瓦解最后的防线,“也该清醒地认知到‘现实’。天命已加于我一身,浩浩荡荡,顺之者未必昌,但逆之者……必亡。历史的尘埃里,埋葬了太多自以为能螳臂当车的‘英雄’与‘智者’。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能真正阻挡命运既定的洪流。我想,以你的智慧与对世界真实的认知,会做出最符合逻辑、也最有利于自身延续的……明智选择。”
萝瑟茉依旧低着头,紫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有远处的海浪声,永不停歇。
该隐的耐心似乎在一点点消磨,但他猩红的眼底,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光芒。他“看”到了她的“动摇”,感知到了她魔力循环的紊乱与灵魂层面的剧烈波动。命运的丝线,似乎又一次,要向他展现那“正确”的、掌控一切的走向。
终于,萝瑟茉抬起了头。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眼神似乎……有些空洞,带着一种仿佛经过艰难挣扎后,不得不妥协的疲惫与无奈。她望向该隐,声音很轻:
“如果……如果我真的……把那家伙的行踪……确切地告诉你……你……你真的会信守承诺……不伤害诺蕾姬……不摧毁伏瓦鲁图书馆吗?”
该隐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那是一个混合了得逞的愉悦、掌控一切的满足,以及某种“看吧,人性不过如此”的冰冷嘲弄的笑容。
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诱导,身体甚至微微前倾,猩红的眼眸紧紧锁住萝瑟茉的嘴唇,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甘美,看到了那个屡次破坏他计划、带来“变数”的麻烦家伙,终于要落入掌中的景象。
“但是——”
萝瑟茉刻意停顿了半秒,在对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出现一丝微妙僵硬的瞬间,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再无半分之前的犹豫与动摇:
“——我拒绝!”
该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龟裂,随即被难以置信的错愕与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取代:“什……什么?!”
“……”该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翻涌起实质般的怒意、杀意,以及一丝更深层的、因“命运”轨迹再次出现意料之外的偏转而产生的惊疑与羞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仅仅是与那个该死的‘变数’相关的事情,命运的指引居然也会出现如此明显的‘杂音’与‘差错’么?呵,很好。”
他手中的冈格尼尔发出一声低沉而亢奋的嗡鸣,整柄枪身光芒大盛:“那么,萝瑟茉·诺蕾姬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知识、传承、还有你那可笑的坚持……也就不必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我会亲手,将它们从历史的画卷上,彻底抹去。”
“不该存在的是你!”萝瑟茉用尽力气厉声喝道。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双手已然在胸前结成一个复杂、古老、充满太阳崇拜与毁灭意象的魔法手势,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没有冗长艰涩的咒文吟唱,没有缓慢渐进的魔力汇聚过程,纯粹凭借千锤百炼到近乎本能的魔力操控、对魔法本质的理解,以及对自身所创魔法最核心部分的瞬间共鸣与引爆——
“日曜「皇家烈焰」!”
轰——!!!!
以她纤瘦的身体为中心,炽白到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将一颗微型太阳瞬间拉到人间的恐怖光与热,猛然爆发!一个直径不过两三米、却散发着堪比真正太阳威力的、极度不稳定的微型“光球”骤然在她身前凝聚成型。光球表面,“耀斑”狂暴地喷发出来,数道纯粹由毁灭性的光能与热能构成的、轨迹难以捉摸的能量洪流,以覆盖性的的疯狂姿态,朝着该隐所在的区域,倾泻而下。
这一击的果断、狠辣与威力,完全超出了该隐的预料。他没想到对方在经历了刚才那番“动摇”表演后,不仅拒绝得如此彻底坚决,更是毫不犹豫地瞬发了这种等级的魔法。即便他是真祖,对阳光有着超乎寻常的抗性,但被这种高度浓缩、模仿并借助太阳最狂暴一面的毁灭性能量洪流正面淹没,也绝对谈不上轻松!更关键的是,在萝瑟茉喊出“我拒绝”的刹那,他感到自己那向来清晰、指引他做出“最优选择”的、对命运脉络的感知与隐隐的“引导”,竟然又出现了一阵短暂而剧烈的混沌与模糊!这种失控感,远比眼前的魔法攻击更让他心悸。冒险硬接不明底细的全力一击,不符合他稳扎稳打、追求绝对掌控的行事哲学。
“啧!”该隐发出一声含混而冰冷的冷哼,在皇家烈焰那毁灭性的光热洪流即将吞没他立足之地的前一个瞬间,他的身形瞬间化作了没有实体的暗红色烟雾,向侧后方疾退。数道灼热的光束,险之又险地擦着他残留的虚影掠过,将他原本站立的那块岩石,连同附近的尸丘,彻底蒸发成了虚无。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泛着暗红光泽的、深不见底的熔岩坑洞。
他的声音从更远处一片浓郁的阴影中传来:“很好……萝瑟茉·诺蕾姬,你做出了你的选择。那么,就好好品尝、并承担随之而来的‘命运’滋味吧。伏瓦鲁图书馆,诺蕾姬的传承,还有你所珍视、试图保护的一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届时,希望你不会为今日的‘英勇’,感到后悔。”
话音袅袅消散在灼热扭曲的空气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熔融的岩石、汽化甚至电离的的尸骸、空气中焦糊、臭氧与残留魔力剧烈对撞产生的怪异气味,以及那个无声诉说着刚才一击威力的巨大熔岩坑洞。
萝瑟茉维持着施法结束后的姿势,僵立了好几秒,直到确认对方真的已经离开,并非佯退,才猛地松懈下来。微型“太阳”瞬间熄灭,周遭恐怖的高温开始迅速消散。她身体晃了晃,一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瞬发并维持这种足以轰杀真祖的魔法,即便对于全盛时期的她也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如今这具靠着神绮定期“灌注”才勉强维持不崩溃的身体。
仅仅稍微休息了一会,她就强撑着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很快就会引起幸存者的注意,而她现在状态极差,绝不能再节外生枝。
复杂的魔法纹路在她脚下亮起,光芒将她吞没。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洼地,以及更远处,被这里的动作所吸引过来的点点黑影。
……
红魔馆,图书馆。
珂莉姆瑟刚将一本修复好的书籍暂时放在桌上。他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思绪不自觉地又飘向了那本“骑士小说”。
萝瑟茉小姐离开前那异常严肃、甚至带着有些惊惧的眼神和急促的叮嘱,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正试图理清头绪,忽然——
身旁不远处的空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不稳定的扭曲波动!紧接着是魔力紊乱导致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细微声响!
珂莉姆瑟吓得差点碰翻手边的胶水罐,扭头看去。只见图书馆中央的空地上,一道深紫色的身影踉跄着从尚未完全稳定的光芒中跌撞出来。是萝瑟茉。她一手扶住最近的一个硬木书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处的衣料,弯着腰,正发出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痛苦的颤音。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倒下。
“萝、萝瑟茉小姐!”珂莉姆瑟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却不敢贸然伸手搀扶,生怕碰触到对方可能存在的伤口或干扰她混乱的魔力,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担忧,“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我、我该怎么做?”
萝瑟茉闭着眼睛,同时努力调整着混乱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那令人揪心的喘息声才渐渐勉强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急促,但至少不再那么濒临崩溃。她缓缓直起腰,松开了紧攥着胸口的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睁开眼,紫色的眼里充满了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战,但眼神深处,那属于诺蕾姬族长的冷静与清明,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
“没……没事。只是……动用了些不太‘节能环保’的手段……有点……超出这具身体目前能负荷的极限了。咳咳……老毛病,不碍事。”
她快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安静的图书馆,确定除了珂莉姆瑟没有其他人,目光立刻如同锁链般牢牢钉在少年苍白的脸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急切,甚至带着一种命令口吻:
“听着,珂莉姆瑟,仔细听好,每一个字都非常重要。”她顿了顿,确保对方全神贯注,“我刚从西西里岛的墨西拿港回来。那里的情况……比那本书里写的,比我之前最坏的预计,还要糟糕十倍、百倍!‘黑死病’——就是港口正在爆发的、导致大量人口死亡的那种瘟疫——它根本不是什么‘天灾’或‘偶然’!”
她的语速加快,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石头砸下:“根据我的现场调查和魔法探测,这种瘟疫的病原体极不正常!它带有强烈的活性,能主动感应甚至攻击魔力!这几乎可以肯定,是真祖的手笔!他吞噬了代表‘疾疫’的血族支系,这就是他现在展现出的、可怖的侧面之一!这不是普通的鼠疫,这是一种被魔法改造、或者说被他的‘疾疫’权能浸染过的‘生物魔法武器’!”
珂莉姆瑟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
萝瑟茉毫不停顿,继续用更清晰的语言抛出更重磅的信息:“它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人类!能够感应和攻击魔力,意味着它对魔法使、对血族、对一切依赖魔力或生命能量存在的非人存在,都可能构成严重威胁!普通的隔离、放血、草药,甚至教会的‘圣水’,在这种魔法瘟疫面前,效果恐怕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为能量扰动而适得其反,加速传播!”
“这不是地区性的灾难,珂莉姆瑟,”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压力,“这是一场可能以惊人速度席卷整个欧陆、甚至波及更广范围、动摇整个表里世界脆弱平衡的浩劫前奏!社会会崩溃,秩序会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恐慌、绝望,必然催生大规模的猎巫、迫害一切‘异类’的狂潮!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咳嗽的冲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到伊莉雅!把我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她!红魔馆必须立刻进入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重新严格评估、收缩甚至暂时切断所有非必要的对外接触,尤其是与人类城镇的往来!立刻开始大规模储备应对瘟疫的物资——不仅仅是粮食和药品,还要包括净化用的魔法材料、隔绝污染的防护物品、应对可能的外部攻击或内部骚乱的方案!同时,必须开始制定一旦疫情逼近或社会秩序崩溃,红魔馆如何自保、如何维持运转、甚至必要时如何转移的预案!快!”
一连串信息量爆炸、内容令人心惊胆战的话语,如同冰雹般砸在珂莉姆瑟头上。他感到一阵眩晕,但长期在红魔馆处理事务锻炼出的条理性,以及内心深处对危机本能的重视,让他强行集中起精神,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快速重复、记忆着萝瑟茉话中的关键词和要点:“黑死病……真祖制造的魔法瘟疫……威胁非人存在……常规手段无效……可能席卷大陆……最高戒备……重新评估接触……储备物资……制定自保和转移预案……明白了!我立刻就去!”
他转身就要往图书馆外冲,脚步匆忙得差点带倒一张椅子。
“等等!”萝瑟茉急促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珂莉姆瑟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
萝瑟茉一手仍扶着书架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她的呼吸依旧不太平稳,但眼神无比坚定:“还有两件事。第一,我必须立刻返回伏瓦鲁图书馆!真祖很可能要对我们下手——或者只是虚晃一枪,调虎离山。但这件事,刻不容缓。”
“第二,”她看着珂莉姆瑟,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郑重,“你告诉伊莉雅,一旦红魔馆这边初步的应对安排妥当,让她务必、尽快与其他任何能合作的势力取得联系。我们需要协同应对这场危机。单打独斗,谁也无法在真祖掀起的这场风暴中独善其身。记住了吗?”
“是!都记住了!”珂莉姆瑟重重点头,清亮的红色眼眸中充满了决心,“立刻通知大小姐最高戒备,您返回伏瓦鲁研究对策,保持安全联络!我这就去!”
话音未落,他已像一道轻风,迅捷而无声地冲出了图书馆大门。
萝瑟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忍耐着咳嗽了几声。身体的虚弱感带来的阵阵晕眩不断袭来,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每拖延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她必须立刻动身。
再次构筑传送魔法对她此刻的状态而言是又一次负担,但别无选择。她闭上眼,开始勾勒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符文……
……
走廊里,珂莉姆瑟已经到达了伊莉雅通常处理日常事务的书房。
“咚咚咚!”他用力敲响了厚重的门板。
无人应答。
“大小姐?伊莉雅大小姐?您在吗?有极其紧急、关乎存亡的事情!”他提高了音量,语气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门内依旧一片寂静。
难道在其他地方?比如餐厅?他立刻转身,差点与一名端着托盘、正准备去维护走廊魔法灯的年长女仆撞个满怀。
“啊!对、对不起!”珂莉姆瑟连忙道歉,随即急切地问,“您看到大小姐了吗?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向她禀报!”
年长的女仆稳住手中的托盘,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了然交织的神色。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不该听到的存在察觉:“珂莉姆瑟先生啊……大小姐她……用过下午茶后,好像……独自去了地下。而且特意吩咐过,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紧急的事情,不要……不要下去打扰她。”
“地下……”珂莉姆瑟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那个地方。星暝管家离开后,伊莉雅渐渐有了这个习惯,会不定期地独自前往红魔馆地下深处某个特定的房间,待上一段时间。没有人被允许跟随,大部分人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具体做什么。每次出来后,她虽然表面如常,但细心的人能察觉她眼底有一丝深沉的疲惫。久而久之,馆内成员都默契地将那片区域视为了族长的私人禁地,非召勿近。
若是平时,珂莉姆瑟绝对会严格遵守这项不成立的规矩。他天性中的谨慎、对他人隐私的尊重,以及对自身“客居者”身份的自觉,都会让他止步于入口。
但此刻,诺蕾姬族长的嘱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良知和责任感上。萝瑟茉那苍白、虚弱喘息却眼神决绝的面容,那关于“魔法瘟疫”、“席卷大陆”、“最高戒备”的严厉警告,如同最急促的警钟,在他脑海中轰鸣不止,压倒了所有的犹豫与顾忌。
红魔馆的存亡,大小姐的安危,或许还有更多人的命运,说不定就系于这及时的警告之上。他不能再像过去面对家族覆灭时那样,因为恐惧、因为无力、因为“不被需要”的错觉,而选择沉默、逃亡,最终只剩下追悔。
(不。)
他对着女仆匆匆一点头,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转身就朝着通往地下区域的阶梯入口方向跑去。不是去平时送饭或例行检查时会去的、关押作为血源的人类囚犯的那片昏暗监牢区,而是更深处的,蜿蜒向更黑暗地底的石阶。星暝离开后,伊莉雅似乎将那里当成了某种……独处的空间。
阶梯长而幽深,空气潮湿阴冷。越往下,属于红魔馆日常生活的气息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时间都流动得更缓慢的氛围。
终于,尽头处。一扇厚重的、由某种暗色金属铸造的大门挡住了去路。门扉上,繁复的斯卡雷特家族纹章在幽蓝光芒下泛着冷硬的质感,周围镌刻着层层叠叠、一看就极其复杂的封印与防御性符文,有些符文的光泽已经黯淡,有些却依旧在缓缓流转,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大门紧闭着,门后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
珂莉姆瑟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着,撞击着肋骨。他抬手,用力敲响了冰冷的金属门板。沉闷的叩击声在狭窄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孤独。
“大小姐?伊莉雅大小姐?您在吗?我是珂莉姆瑟!萝瑟茉小姐从西西里带回了关于真祖和瘟疫的紧急消息!情况万分危险!请您务必听一听!”
门内,毫无反应。只有他声音的回响渐渐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不安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难道不在里面?不,这扇门的状态,明显是处于内部封闭中。他加大了力道,又重重地敲了几下,指关节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金属上,带来清晰的痛感。
“大小姐!事情非常紧急!关乎红魔馆的存续!请您……”
这一次,门内终于传来了声音。
是伊莉雅的声音。
但这声音……听起来极其不对劲。像是从极深的水底传来,模糊、遥远,又像是隔着厚厚的织物,闷闷的。更重要的是,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明显的、压抑着的痛苦颤抖,以及一种近乎本能抗拒的、强硬的驱逐意味:
“……走……”
“……快走……”
不是“进来”,不是“稍等”,而是……“快走”?
珂莉姆瑟彻底愣住了,僵在门前。为什么是让他快走?是因为他擅闯了这片明确标示的禁地,触怒了大小姐?还是因为……门内正在发生着什么伊莉雅不愿让他看见、甚至不愿让他知道的事情?某种她必须独自面对、不愿将旁人卷入的……危险?或者秘密?
各种糟糕的猜测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大小姐是不是独自在里面进行什么危险的研究或仪式?是不是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地下本身就隐藏着什么连星暝管家都未曾完全告知的、需要族长亲自镇压的危险存在?
恐惧试图淹没他的理智。这是他熟悉的感受,在班希娅覆灭的那个日子,在面对无法抗衡的敌人时,在流亡途中每一次濒临绝境时……他太熟悉这种想要转身逃离、缩进安全角落、祈求危险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冲动了。
但是——
他站在冰冷的大门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精致却苍白的侧脸。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指尖的冰冷。
(不。)
他在红魔馆找到了庇护,却也背负起了新的东西。伊莉雅的信任,馆内成员们流露出的接纳,萝瑟茉小姐离开前那郑重的托付……还有星暝管家那些未曾言明、却用行动展示的期望。这偷来的、在红魔馆相对安宁的日子,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苟活。它承载了无声的关怀,也悄然系上了沉甸甸的、名为“责任”与“归属”的丝线。
他不会再逃避了。
无论是门后可能隐藏的、伊莉雅正在独自面对的未知险境;还是门外正在步步紧逼的、名为真祖与瘟疫的灭世阴影;抑或是那庞大到令人绝望、仿佛无法违逆的命运洪流本身。
一切该去面对的,一切该去承担的,一切该去接受的……无论那是什么,无论结果如何。
总有那么一天,需要有人去推开那扇门。
珂莉姆瑟看着眼前紧闭的、厚重而古老的金属门扉,那上面流转的符文光芒映在他清澈的红色眼眸中。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地下空气充满肺叶,带来一种近乎刺痛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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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抬起右手,不是再次试图叩门,而是将掌心稳稳地、坚定地贴上了斯卡雷特家族纹章的核心处。体内,属于班希娅传承自古老“言灵”之力的微弱本源,开始如沉睡的溪流般被唤醒、调动。并非用于攻击或祝福的强大力量,而是一种更隐晦、更本质的,对“屏障”、“结界”、“阻隔”等概念本身的感知、沟通与……请求理解。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掌心下这冰冷的金属与其中流淌的魔力轨迹。指尖依循着某种冥冥中的直觉与推导出的规律,极其轻微地在门板的纹路上缓慢移动、勾勒,同时,他低吟起一段极其简短、古老、却蕴含着特定韵律与“请求通融”意向的音节——这是“言灵”力量最基础的应用之一,不是强制命令,而是尝试与魔法造物、乃至魔力本身进行“协商”,表达“事态紧急,请求暂时通行”的意愿。
门扉上防护性的各类魔法同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流转的速度出现了一丝凝滞。
(谢谢……)
珂莉姆瑟抿紧嘴唇。他收回手,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适合发力的距离。右手重新握拳,并不算强壮的手臂上,淡淡的、属于血族力量的红光开始流转、汇聚——那是他目前所能掌控的、有限却纯粹的力量。他将所有对危急局势的焦虑、对伊莉雅独自面对未知的担忧、对自己曾经逃避的悔恨、对红魔馆可能遭受威胁的恐惧,以及那份“无论如何,必须将警告送达”的、近乎固执的决心,全都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这一拳之中!
然后,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古老秘密与未知危险的厚重金属门扉,朝着他根据观察和感知推断出的,封印结构能量流转中最可能存在“节点”或“薄弱处”的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意志,狠狠地、毫无花巧地挥出!
“砰——!”
门,开了。
珂莉姆瑟站在门外,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拳的反震力让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颤抖,指骨传来刺痛。他顾不得这些,立刻向门内那片被更加深邃的黑暗与未知填满的空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