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大捷的军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看似平静的帝都朝堂掀起了滔天巨浪。
八百里加急信使背负红旗,在清晨宵禁刚解除时便纵马直入皇城,那急促的马蹄声和“玉门大捷”的呼喊,惊醒了无数尚在睡梦中的权贵。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茶楼酒肆,坊间巷陌,无人不在议论这场堪称近年来对西狄最酣畅淋漓的胜利。
“听说了吗?韩将军在玉门关打了个大胜仗!斩首上万!”
“何止!听说靖国公府的沈小姐,那位‘鬼手圣医’,也在军中,立下了大功!”
“真的假的?她不是个……医官吗?”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沈小姐智计百出,早就看穿了西狄蛮子的诡计,这才有了这次大胜!”
民间议论纷纷,多是振奋与好奇。然而,紫宸殿内的早朝,气氛却微妙得近乎凝滞。
龙椅之上,年近五旬的皇帝陛下,面容在十二旒白玉珠后看不真切,唯有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将捷报放在御案上,声音听不出喜怒:“玉门关大捷,斩首万余,俘获无数,驱敌百里,扬我国威。韩坚、赵莽、王贲等将,指挥若定,将士用命,实乃国之栋梁。”
殿下群臣屏息,无人敢在此刻轻易接口。谁都知道,这份捷报背后,牵扯着太多东西。
端坐百官前列的三皇子,面沉如水,宽大朝袖下的手悄然握紧。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临阙关那边非但没有按他预想的那般损兵折将,反而打出了这样一场漂亮仗!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份紧随捷报之后,由沈清辞署名,直送兵部和枢密院的奏章!
那奏章,字字如刀!先是详述战功,为韩坚、赵莽乃至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勇”首领姜武请功,摆明了是要揽权培植势力;接着,笔锋一转,直指他“协理兵部,识人不明”,任用柳文轩导致军械延误,险些酿成大祸!这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昏聩无能,勾结奸佞!最后,竟还隐隐将东南沿海的“异动”与边关战事联系起来,提请枢密院关注!她到底知道多少?!
“父皇,”三皇子不得不出列,强压着心头怒火,躬身道,“玉门大捷,实乃父皇洪福齐天,将士用命之功。然,沈医官奏章中所言,儿臣以为,多有偏颇。柳侍郎或有失察之责,但军械转运,环节众多,岂能一概归咎?且东南异动,尚无实证,贸然提请枢密院,恐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三殿下此言差矣!”一位素来以刚直着称的御史立刻出班反驳,“柳文轩督办军械,拖延数月乃是事实!若非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巧施妙计,后果不堪设想!此乃失职大罪,岂是‘失察’二字可以轻描淡写?沈医官于军中亲眼所见,奏报详实,岂容置疑?至于东南之事,防患于未然,正是枢密院职责所在!”
“臣附议!”
“臣以为,柳文轩当立刻停职查办!”
“三殿下协理兵部,确有失察之责……”
一时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支持三皇子的官员竭力为柳文轩开脱,并将矛头引向沈清辞“女子干政”、“危言耸听”;而另一派,包括一些原本中立、此次因大胜而振奋的武将及清流官员,则力挺沈清辞,要求严惩渎职官员,加强边防。
端坐龙椅的皇帝,目光幽深地扫过争论的臣子,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靖国公沈擎苍身上。
“沈爱卿,你久在边关,于此事有何见解?”
沈擎苍出列,铠甲铿锵,他面容刚毅,声音沉稳:“回陛下,玉门大捷,乃将士用命,韩坚、赵莽等将确实功不可没。小女清辞,身为随军医官,救治伤员,偶献小计,皆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至于军械延误……”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确有其事,若非将士拼死,临阙关恐有倾覆之危。此风不可长!臣,附议严查!”
他没有直接指责三皇子,但态度已然明确。他这番话,既是撇清沈清辞可能被攻讦的“干政”之名,又将“军械延误”的危害赤裸裸地摆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圣裁。
“拟旨。”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玉门关守将韩坚,擢升镇西将军,赏金千两,绢帛五百匹。副将赵莽、王贲,各升两级,赏金五百。义勇首领姜武,授昭武校尉,赐田宅。一应有功将士,兵部依律论功行赏。”
“另,户部侍郎柳文轩,督办军械不力,延误军机,着即革去官职,押入天牢,由三司会审,严查其是否有贪墨枉法之情!”
“三皇子玄钰,协理兵部,失于督查,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
“靖国公沈擎苍,统兵有方,御敌有功,加封太子太保。其女沈清辞,救治伤员,于军有功,特赐封‘安宁县主’,食邑三百户,以示嘉奖。”
“至于东南异动……枢密院着人留意,若有实证,再行奏报。”
一连串的旨意下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数块巨石。加封赏赐在预料之中,但直接拿下柳文轩,处罚三皇子,却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而对沈清辞的封赏,一个“县主”爵位,虽只是虚衔,却代表着皇室极高的认可,更是石破天惊!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高呼,心思各异。
三皇子玄钰脸色铁青,几乎咬碎银牙,却不得不跪下谢恩。他知道,这次他输了一局,而且输得很惨。柳文轩这个钱袋子兼得力助手算是折了,自己也被罚闭门思过,颜面扫地。而沈清辞,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柴”,竟然一跃成了“安宁县主”!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紫宸殿。沈擎苍被几位同僚围住道贺,他应付了几句,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三皇子拂袖而去的背影,眉头微蹙。皇帝此举,看似公允,重赏沈家,严惩柳文轩,轻罚三皇子,实则仍是平衡之术。将清辞推到“县主”的位置,是恩宠,又何尝不是将她置于更显眼、更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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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朝会结果传出的同时,数只不起眼的信鸽与经过伪装的信使,便带着加密的信息,分别飞往临阙关、东南沿海,以及某些隐秘的据点。
临阙关内,沈清辞接到帝都传来的密报时,正在伤兵营指导军医进行一场较为复杂的断肢缝合手术。
她洗净手上的血污,走到一旁安静处,展开密信。看到柳文轩下狱、三皇子受罚、父亲加封以及自己获封县主的结果时,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县主……陛下倒是好算计。”她轻声道。这爵位看似风光,实则将她这“医官”彻底推到了勋贵行列,日后若再想以“鬼手圣医”的身份行事,或插手军务,便多了许多无形的限制。而且,这无疑会引来更多的嫉妒与明枪暗箭。
“小姐,这是天大的荣耀啊!”跟在身边的亲兵难掩激动。
“荣耀?”沈清辞瞥了他一眼,目光清冷,“是靶子才对。”
她将密信收起,不再理会此事,转身继续投入到救治工作中。比起虚无的爵位,眼前这些伤员的性命,以及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才是她真正需要关心的。
是夜,月隐星稀。
沈清辞在灯下翻阅着各地“燕子”送来的情报,尤其是关于东南沿海的。信息依旧零碎,除了渔船失踪,又添了几起沿海村庄祭祀海神仪式变得异常血腥诡异的传闻。
忽然,怀中原本蜷缩着假寐的玄璃猛地惊醒,浑身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极其威胁的低吼,一双狐瞳死死盯住窗外东南方向,那淡金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耀起来!
与此同时,沈清辞识海中那缕联系疯狂震颤,一股远比之前清晰、浓烈数倍的阴邪、污秽、带着强烈侵蚀与诱惑意味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感知!这气息中,夹杂着无数生灵痛苦的哀嚎与绝望的嘶鸣,令人头皮发麻!
“唧——!”玄璃尖叫一声,猛地从她怀中窜出,落在桌案上,小爪子焦急地拍打着东南方向,又回头看向沈清辞,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与警示!
沈清辞脸色骤变,豁然起身!
这次的感觉,不再是模糊的预警,而是近乎实质的邪恶爆发!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东南方向被唤醒,或者……降临!
幽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她立刻铺开东南沿海的舆图,目光迅速锁定了几处近期传闻最盛、且符合夜宸提到的“血礁砂”可能存在区域的地点。
“影煞!”她声音冷冽如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
“动用最高级别的传讯渠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刻联系夜宸!告诉他,东南邪气爆发,恐有巨变,万事小心!”她语速极快,“同时,让我们在东南所有的人,全部转入静默,暂停一切活动,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是!”影煞感受到沈清辞语气中的凝重,毫不迟疑,瞬间消失。
沈清辞独自立于灯下,看着舆图上那被玄璃爪子重点拍打过的、位于海外的一片模糊区域,心绪难宁。窗外的夜风格外寒冷,仿佛带着来自遥远东南海域的腥咸与……血腥。
她轻轻将仍在不安低吼的玄璃抱回怀中,感受着它微微颤抖的小身子,一下下抚摸着它的后背。
“别怕……”她低声安慰,也不知是在安慰玄璃,还是在安慰自己。
朝堂的风波暂息,但真正的危险,显然才刚刚开始。这来自东南的邪瘴,如同悬顶之剑,让她刚刚因玉门大捷而稍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她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也必须尽快弄清楚,幽冥道究竟意欲何为!否则,一旦那邪瘴彻底蔓延开来,恐怕整个天玄大陆,都将面临一场浩劫。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