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苍穹(第384章)
夜色如墨,沈清辞独立城楼,指尖一枚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芒。
脚下是刚刚经历血战的战场,而她的目光,已越过千里,落在帝都那场更大的博弈上。
“小姐,”暗卫无声跪地,“京中密报,三皇子动了。”
沈清辞唇角微勾,很好,鱼儿上钩了。
她轻轻抚过怀中玄璃柔软的皮毛,接下来这场戏,该换个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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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过刚经历血战的临阙关,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吹动沈清辞未束的墨发。
她独立城楼,一身银甲在残月下泛着冷硬的光。脚下,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伤员呻吟与将领呼喝声交织,却仿佛都被隔绝在她周身三尺之外。
指尖一枚银针,细如牛毛,在稀薄月光下流转着幽蓝光泽。若凑近细看,便能发现针尖并非实体,而是由极度凝练的水属性灵气压缩而成——这是她结合现代微创手术理念与修真法门,自创的“灵枢针”。方才城头激战,西狄那名以横练功夫着称的先锋将军,便是被这看似纤弱的一针,精准刺穿护体罡气,封死心脉要穴,轰然倒地。
“唧。”怀中传来细微响动,玄璃自她衣襟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瞳望向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小家伙方才在乱军中替她挡下一支淬毒冷箭,箭矢尚未近身,便被它眼中闪过的一抹淡金光芒震为齑粉。此刻它显得有些疲惫,却仍警惕地竖起耳朵。
沈清辞轻轻抚摸着它背上愈发光滑莹润的皮毛,感受到指尖下传来温热的灵力波动,与她自身刚刚突破至筑基后期的灵力海隐隐共鸣。数月沙场磨砺,生死边缘的搏杀,加上玄璃不时渡来的那道神秘暖流,让她修为进展远超常人苦修。左脸上,那伴随“沈清辞”十几年的“幻颜蛊”毒疮,如今已消褪得只余一层极浅的淡粉色痕迹,几乎看不出异样。
“小姐。”一道黑影如青烟般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三步外,单膝跪地,气息与城墙阴影几乎融为一体。是夜宸调拨给她的暗卫首领,影煞。
“讲。”沈清辞目光依旧望着帝都方向,声音平静无波。
“京中密报,三皇子……动了。”影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三日前,他以‘协理兵部’之名,联合户部侍郎柳文轩,以‘路途遥远,损耗过大’为由,卡住了我们第二批重甲与三千张强弓的调拨。同时,他在朝会上参奏靖国公……驭下不严,导致前锋营孤军冒进,折损兵力。”
夜风似乎更冷了些。
沈清辞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冰冷,却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嘲弄。很好,鱼儿终于忍不住,要搅浑这池水了。柳文轩,那个曾被她在婚礼上弄得身败名裂、靠着柳氏娘家势力才勉强在户部谋个闲职的表哥,果然还是和三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至于父亲那边……她早有布置。
“知道了。”她淡淡道,“告诉‘巢’里的燕子,按计划行事。那份关于柳侍郎‘损耗’具体去向的账本,是时候让它在都察院某位御史的书房里出现一下了。”
“是。”影煞毫不犹豫地应道,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沈清辞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转身,步下城楼。玄璃乖巧地缩回她怀中,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刚走下台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便传入耳中。
“必须立即追击!西狄蛮子新败,主帅重伤,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这是副将赵莽,性情如火,擅攻坚。
“胡闹!我军伤亡亦是不轻,粮草补给未至,冒然深入戈壁,若中埋伏,谁来负责?当务之急是固守临阙关,向朝廷请援!”参军李慕白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临时充作帅帐的将军府正厅内,灯火通明。数名身上带伤、甲胄未卸的将领分成两派,争得面红耳赤。主位空悬,父亲沈擎苍仍在伤兵营亲自巡视。见她进来,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有审视,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即便她已凭借医术和在数次战斗中的急智赢得了部分尊重,但在这些宿将眼中,她终究是凭借国公之女身份空降的“沈医官”,而非能决定战略走向的核心人物。
赵莽性子最直,抢先道:“沈医官,你来得正好!你说说,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难道要等西狄蛮子喘过气来?”
李慕白微微蹙眉,却也没阻止,只是看向沈清辞,想听听这位近来屡出奇招的年轻女子有何见解。
沈清辞步履从容地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那代表敌我势力、山川地形的高低起伏。她没有直接回答赵莽的问题,而是伸出纤长手指,点在临阙关外百里处,一片标注为“黑风戈壁”的区域。
“赵将军欲追击,目标何在?”她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自然是溃逃的西狄主力!”赵莽指着沙盘上代表西狄败军的几面小旗。
“主力?”沈清辞指尖轻轻划过戈壁边缘,“据我方才审讯俘虏所得,西狄左贤王阿史那罗 true 主力三万人,在败退途中已一分为二。一部约万人,由其子阿史那德率领,携大量劫掠物资,转向西北,意图绕过死亡海,返回王庭。另一部两万余人,由阿史那罗亲自率领,却是向正北,进入了黑风戈壁。”
她顿了顿,指尖在黑风戈壁中心重重一点:“而据‘鬼手圣医’名下商队三日前传回的消息,黑风戈壁深处,有大规模人员活动痕迹,并囤积有大量清水。参军大人担忧的埋伏,并非空穴来风。”
“什么?”赵莽一愣,看向李慕白,后者眼中也闪过惊诧。这等细致的情报,连军中斥候都未曾探明。
“这……消息可靠?”李慕白沉声问。
沈清辞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多余的疑问,继续道:“追击阿史那德部,劳师远征,即便追上,也不过是夺回部分财货,于大局无益。追击阿史那罗部,则正中其下怀。黑风戈壁地形复杂,流沙遍布,我军不熟路径,且敌军以逸待劳,胜算几何?”
众将沉默。
“那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赵莽不甘道。
“跑?”沈清辞唇角那抹冷意再次浮现,“谁说他们要跑?阿史那罗 true 目标,从来就不是逃跑。”
她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弧线,从黑风戈壁延伸,直指临阙关侧后方的另一座边城——“玉门”。
“他是要借败退之势,诱使我军主力离开坚城,进入戈壁,而后以其埋伏的精兵,配合可能存在的内应,”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将领的脸,看得几人心中莫名一凛,“直取兵力相对空虚的玉门!一旦玉门有失,临阙关腹背受敌,不攻自破。”
满场寂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李慕白脸色凝重,仔细看着沙盘,越想越觉得沈清辞所言极有可能。赵莽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那……依沈医官之见,该如何应对?”李慕白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带上了请教之意。
沈清辞指尖灵气微吐,在沙盘上玉门关与黑风戈壁之间,虚画了一个圈。
“将计就计。派一支轻骑,大张旗鼓做出追击阿史那罗部的姿态,进入戈壁五十里后即撤回,做出遭遇埋伏、仓惶败退的假象。同时,秘密抽调临阙关五千精锐,由熟悉小路的向导带领,星夜兼程,赶在阿史那罗 true 奇兵发动前,增援玉门。再令玉门守将,故意示弱,大开城门……”
她语速平稳,一条条指令清晰吐出,仿佛早已成竹在胸。如何布疑阵,如何设埋伏,如何利用地形,甚至如何针对西狄军队的组织结构和可能的内应方式做出反制,方方面面,考虑周详。
不仅赵莽、李慕白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其他几位原本心存轻视的将领,此刻看向沈清辞的眼神也彻底变了。这已不仅仅是医术或小聪明,而是真正运筹帷幄、洞察全局的大将之才!
“可是,”李慕白忽然想到关键问题,“抽调五千精锐,临阙关防务如何解决?而且,朝廷若知我们擅自调兵,尤其是增援他处,只怕……”
“临阙关防务,我自有安排。”沈清辞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至于朝廷那边……”
她微微侧首,望向厅外沉沉的夜空,那里,一只通体漆黑的夜枭正无声无息地划过。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有些人,正等着我们犯错。我们若不‘动’,如何让他们继续‘动’起来?”
她话语中的深意,让在场几位知晓些许朝堂风云的将领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进入,双手呈上一封密信:“沈医官,帝都急件!”
沈清辞接过,指尖在信封上火漆处一抹,那代表某个隐秘来源的独特印记微微一亮。她展开信笺,快速浏览,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那抹冰雪初融般的笑意再次漾开,比方才更清晰几分。
她将信纸递向李慕白:“参军大人,增援玉门的兵力来源,解决了。”
李慕白疑惑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震,失声道:“这……‘鬼手圣医’捐赠军资,招募的五千义勇已至百里外的河谷镇?这……这时间怎会如此之巧?”
“巧合?”沈清辞轻轻抱起不知何时又钻出来的玄璃,抚摸着它下颌柔软的绒毛,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她抬眼,目光再次掠过众人,最终落向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漩涡中心的帝都模型。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传令吧。依计行事。另外,替我备一份奏报,八百里加急,直送兵部……和枢密院。”她特意在“枢密院”三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
“内容?”李慕白下意识地问。
沈清辞转身,向厅外走去,银色甲胄在灯火下拉出修长而挺拔的影子。
“就写:临阙关大捷,斩首三千,击伤西狄左贤王。然,我军伤亡亦重,军械损耗巨大,恳请朝廷速拨第二批重甲、强弓,并派员犒军。同时,”她脚步微顿,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弹劾户部侍郎柳文轩,督办粮草军械不力,延误军机,其心可诛!”
话音落下,她已迈出厅门,身影融入临阙关冷冽的夜色中。
厅内,众将面面相觑,良久,赵莽才猛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道:“娘的!老子以后就跟着沈医官干了!”
李慕白看着沙盘上那条精妙的围歼之策,又看了看手中那封恰到好处的“义勇”信函,最后望向沈清辞消失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只剩下彻底的叹服。
这位靖国公府的嫡女,恐怕真要在这朝堂与沙场之上,掀起一场谁也预料不到的惊涛骇浪了。
城外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苍凉的狼嚎。
怀中的玄璃忽然动了动,耳朵转向某个方向,鼻翼微翕,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
沈清辞有所感应,低头轻问:“怎么了?”
玄璃“唧”了一声,用小爪子轻轻挠了挠她的手臂,又指向东南方,那是帝都所在,亦是……夜宸离去时所往的大致方位。
沈清辞眉头微蹙,感应着与玄璃之间那缕愈发清晰的心神联系,从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示警。
“他也遇到麻烦了么……”她喃喃自语,随即眼神恢复锐利,“无妨。先解决了眼前的局。”
她抬头,望向那被乌云渐渐遮蔽的残月。
风雨欲来,而猎手,已然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