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府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出与汉王府的狂喜、东宫的焦躁截然不同的戏码——那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砸东西的噼里啪啦交响曲。
“哐当!”
一件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朱高煦!我的好二哥!你骗得我好苦啊!”赵王朱高燧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吼咆哮,仿佛他那位“好二哥”就站在眼前。
“说什么心灰意懒!说什么要去云南就藩!说什么不争了!全是放屁!”他一把又将桌上的玉镇纸扫落在地,“你这分明是以退为进!暗度陈仓!连姚广孝那老狐狸都被你搬出来了!你好大的能耐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原本指望汉王在前面吸引火力,他好在后面浑水摸鱼。现在倒好,汉王不仅没失势,反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最厉害的那个谋士给争取过去了!这还让他怎么玩?
“合着就我是傻子?!就我真信了你的鬼话?!你现在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谋略有谋略!风光无限!我呢?!”朱高燧气得几乎要呕血,“我怎么办?!我这点家底,拿什么跟你斗?拿什么跟老大斗?!”
一种被彻底愚弄、被排除在外的巨大失落感和愤怒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半天,却发现戏台子早就被别人搭好、主角也内定了的丑角,无比的可笑和尴尬。
“当个老三就这么难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充满了不甘和愤懑。
他在书房里像一头焦躁的困兽般来回暴走,踢开地上的碎片,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慢慢地,那股极致的愤怒过后,一种属于朱家子孙特有的、不肯认输的倔强和狠厉,又一点点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种阴鸷的固执。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喃喃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老爷子还是老四呢,当年不也是硬生生等到机会,把建文那个书呆子赶下台了吗?”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的燕王,是如何在绝对劣势下隐忍、等待,最终抓住机会一击成功的!
“他能等!我为什么不能等?!”朱高燧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扭曲的希望之火,“对!等!继续等!”
“老大身体不好,胖得那样,能不能熬过老爷子都难说!老二哼,别以为有姚广孝就稳了!那老狐狸心思深沉,谁知道是不是真心帮他?说不定哪天就把他卖了!老爷子更是疑心病重,现在或许看重姚广孝,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次猜忌老二?”
他开始疯狂地为自已寻找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进行着各种有利于自已的假设。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对!就是这样!让他们先去斗!斗得越狠越好!最好两败俱伤!”
朱高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妒忌,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属于投机者的算计笑容。
“我不能放弃对,不能放弃。机会,总是留给有耐心的人。”
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乱的衣袍,眼神变得阴沉而坚定。
“继续等!就像毒蛇一样,潜伏起来,收敛起所有的爪牙,等待最适合出击的那一刻!”
他不再看满地的狼藉,转身走到窗边,望向汉王府和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二哥,大哥你们就先好好斗吧。这局棋,还没到最后呢。咱们走着瞧!”
京城的气氛就这样诡异的存在着,没有人敢去试探一二,就连万花楼都无人再敢去动手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大明的最强武者,之前的锦衣卫和那五十个禁军早已成为了第一批明星选手了,出去倍有面子。
京城那诡异而脆弱的平静,终究被来自北方的紧急军情悍然打破。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携着边关的烽火和血腥气,直入紫禁城——瓦剌部族再次纠集大军,寇边犯境,烧杀抢掠,兵锋甚锐,边镇告急!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棣,仿佛一瞬间被注入了灵魂,那双因年岁和朝堂争斗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寒光!他身上那股久违的、属于马上皇帝的杀伐之气轰然弥漫开来,瞬间压倒了所有关于继承人问题的勾心斗角!
“跳梁小丑,安敢屡犯天威!”朱棣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要亲征!踏平瓦剌,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没有任何犹豫,北伐的决定瞬间形成。点兵三十万,粮草辎重迅速调集,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启动!
然而,在这热血激昂的备战氛围中,一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不可避免地摆在了朱棣面前——主帅与先锋的人选。
朱棣自是御驾亲征,坐镇中军。但大军征战,尤其面对来去如风的草原骑兵,需要一位能征善战、勇猛无双且经验丰富的先锋大将,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为他撕开敌人的防线,击溃其主力。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座被变相软禁的府邸——汉王府。
汉王,朱高煦。
尽管他如今失宠被禁,尽管他有着种种骄横跋扈的毛病,但无人可以否认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在如今的永乐朝,若论冲锋陷阵、野战破敌,汉王朱高煦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猛将,其勇武和战场嗅觉,连朱棣本人有时都自叹弗如。
朱棣坐在御案之后,眉头紧锁,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厌恶这个儿子的不安分,忌惮其日益膨胀的野心,更对其与姚广孝那不清不楚的关系耿耿于怀。让他重新掌兵,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可是北伐瓦剌,事关国威,不容有失!此次亲征,必须取得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震慑四方不臣之心!
朱棣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以往历次征战的情景。每一次,当他身陷重围或需要打开局面时,总是那个勇猛无匹的二儿子,率领着最精锐的骑兵,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般,为他撕开血路,击溃强敌。那种战场上的默契和顺手,是其他将领无法替代的。
“唉”一声复杂无比的叹息从朱棣喉间溢出。他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他需要朱高煦这把最锋利的刀。
国事,终究重于家事。至少,在敌人当前时是如此。
“拟旨。”朱棣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断,“着汉王朱高煦,即刻起复,暂领三千营,随朕北伐,充任先锋!令其戴罪立功,若有差池,两罪并罚!”
旨意很快传到了汉王府。
原本正因为姚广孝倒向自己而暗自狂喜、却又苦于无法脱身的朱高煦,接到这份圣旨时,先是一愣,随即几乎要仰天大笑!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程先生果然是天人!连老爷子北伐缺不得我这种事,恐怕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儿臣,领旨!谢父皇天恩!必当奋勇杀敌,以报君父!”朱高煦压下心中的狂喜,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痛改前非的模样接了旨。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一旦手握兵权,离开京城这个牢笼,到了广阔的北方战场上,那便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到时候,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老爷子了!
而姚广孝在鸡鸣寺中得知消息后,枯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北伐,正是将汉王这把利刃再次磨砺,并让其远离京城漩涡、积蓄力量的最佳时机。甚至操作得当,这战场,未尝不能变成汉王的垫脚石。
东宫之中,朱高炽和朱瞻基则是忧心忡忡。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父皇竟然再次启用二叔(二弟)!一旦让他重新掌握军权,立下战功,日后想要再压制他,就难如登天了!
京城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汉王府。
那扇紧闭许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身戎装、杀气腾腾的汉王朱高煦,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那身明光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翻身上马,看了一眼皇宫方向,又瞥了一眼东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驾!”
他大喝一声,带着亲卫,向着京营校场疾驰而去。
风暴,即将在北方的草原上再次掀起。而这一次,汉王朱高煦,手握利刃,心怀异志,注定不会只甘心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