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仅仅用了十分钟,这座刚刚沉浸在“重建美梦”中的地下城市,再一次被刺耳的警报声撕裂。
但这一次,没有尖叫,没有无头苍蝇般的乱撞,也没有发生之前那种为了抢夺通道而自相残杀的踩踏事故。
整个星火城,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沸腾的秩序”。
……
地下二层,中央集结广场。
这里通往那个被称为“星门”的巨型货运升降梯。
此刻,红色的应急灯光将这里照得如同血染,加上地底深处不断传来的闷雷般的震动,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第一大队,a区幸存者,靠左侧通道!”
“第二大队,工程维修组,携带便携式工具,走中间!”
“重伤员和医疗队优先!所有人让开生命通道!”
广播里,零的声音不再是那种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而是经过语速调整后的战时指挥频段。
急促、精准,像是一把手术刀,将几十万人的洪流切割成整齐的方块。
苏晴站在“星门”的高台上,俯瞰着脚下的人海。
她看到了一幕足以载入末世史册的画面。
街道上,原本正在修房子的男人扔下了手里的砖刀,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抱起自家的孩子,拉起妻子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向指定的集合点。
正在做饭的妇女关掉了炉火,虽然看着那锅刚煮好的米饭满眼不舍,但还是一咬牙,只背起那个装满干粮和水的双肩包,走出了家门。
这就是苏晴带出来的兵,带出来的民。
他们已经学会了末世生存的第一法则:听指挥,才能活。
“这也太听话了。”
赵曼站在苏晴身旁,手里提着枪,原本准备用来镇压暴乱的子弹一发都没打出去。
她看着那些排成长龙、虽然双腿在发抖但步伐依然坚定的平民,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听话,不用我开枪,地底下的岩浆就会先吞了他们。”
苏晴冷冷地说道,但紧握栏杆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在赌。
赌这些人对她的信任,能不能压过对死亡的恐惧。
“滋……滋……”
地面的温度正在升高。
广场边缘的几个井盖突然被顶飞,一股股白色的高温蒸汽喷涌而出,像是一条条白色的毒蛇在人群中舞动。
“啊!”
有人被蒸汽烫到了腿,发出一声惨叫。人群出现了一丝骚动,原本整齐的队列开始有些扭曲。
“都不许乱!!”
一声怒吼,压住了蒸汽的嘶鸣。
李姐手里举着大喇叭,站在一辆装甲车的车顶上。
她那张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脸,此刻狰狞得像个恶鬼。
“谁敢乱跑,我现在就毙了他!”
李姐挥舞着手里那把甚至都没打开保险的手枪,嗓子都喊哑了。
“都给我看前面的后脑勺!不许看旁边!脚底下别停!”
“a组长!点名!少一个人我拿你是问!”
在李姐近乎泼妇骂街般的吼叫声中,骚动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那个被烫伤的人被旁边的同伴迅速架起来,队伍继续像履带一样向前滚动。
……
而在“星门”的入口处,另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进行。
这里是撤离的最后一道关卡,也是最残酷的“筛选点”。
“这个不能带!”
一名身穿外骨骼的士兵,一把夺过一个中年男人背上那口巨大的铁锅,狠狠地扔到了旁边的废弃物堆里。
“这是我家祖传的……”男人急得想去捡。
“啪!”
士兵直接用枪托把他顶了回去,红着眼睛吼道:
“上面是长征!不是野炊!这口锅二十斤重,背着它你能走几公里?你会死在半路上的!”
“扔了!”
“还有你!那两床棉被太厚了,扔一床!带上压缩毯!”
“那个抱金条的!你脑子有病吗?上去之后那玩意儿连块砖头都不如!扔了换成水!”
废弃物堆积如山。
锅碗瓢盆、相册、金银首饰、厚重的家具……这些在和平年代代表着“财富”和“回忆”的东西,此刻都被无情地抛弃。
每一个被扔下的物件背后,都是一声心碎的叹息。
但没有人反抗。
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士兵们自己的背包——里面只有弹药、水和压缩饼干。连一张家人的照片都没带。
为了活命,必须轻装上阵。
“星门开启倒计时……三、二、一。”
随着零的指令,那扇高达三十米的巨型合金闸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
“轰——”
一股冷风从门缝里灌了进来。
那是来自地表的风。带着辐射尘的腥味,带着冬日的凛冽,狠狠地撞击在地下城闷热潮湿的空气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巨大的货运升降平台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个曾经用来运输重型采矿车的平台,此刻就像是一艘停泊在码头的诺亚方舟。
“第一批,登舰!”
赵曼一挥手。
人群开始涌入平台。
没有争抢座位,因为根本没有座位。所有人都是人挤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站着。
为了能多装几个人,大家甚至自觉地扔掉了手里最后一点非必要的行李。
苏晴看着这一幕,转头问零:“这一趟能装多少?”
“极限载重五千人。”零看着数据,“按照现在的地质崩塌速度,我们最多只有往返二十次的机会。”
“二十次……”苏晴心里算了一笔账,“那就是十万人。”
“剩下的人呢?”苏晴的声音发冷。
“剩下的,只能走备用的步行通风井。”零指了指远处那几个狭小的黑洞。
“那是爬梯,五百米高。体弱的、老年的……可能爬不上去。”
苏晴沉默了。
这是一道残酷的算术题。
升降机是给老人、孩子和伤员留的。
而那些青壮年,那些刚刚修了一天城墙、累得手都抬不起来的男人们,必须去爬那条死亡通风井。
“广播。”
苏晴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通知所有16岁以上、50岁以下的男性,以及身体健康的女性。”
“全部离开星门队列。”
“去通风井。”
“把活路……留给孩子和老人。”
这条命令一下,原本有序的广场瞬间安静了。
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死寂。
让一群刚活下来的人去爬五百米的垂直竖井?还要冒着随时被毒气和岩浆追上的风险?
这几乎是送死。
“我走!”
突然,人群中,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老兵站了出来。
他把手里唯一的半瓶水塞给旁边的一个带孩子的妇女,然后大步走向通风井的方向。
“我是当兵的,我爬得动!”
“我也走!”
那个之前心疼大米的老王,咬了咬牙,把自己那袋米扔给了前面的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说道:
“妈的,老子当年也是校越野队的!不就是爬楼梯吗!”
“走!”
“我也去!”
“老婆,你带孩子坐电梯,我去爬井!上面见!”
一个接一个。
成百上千个青壮年,默默地退出了舒适的升降机队列。
他们互相拍打着肩膀,互相鼓劲,形成了一股逆行的洪流,涌向那些狭窄、阴暗的通风井。
有人在临走前,把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裹在孩子的身上。
有人把身上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女朋友的手里。
苏晴看着这群背影,眼眶热得发烫。
这就是人类。
他们贪婪、自私、胆小,会在危机时刻互相踩踏。
但当真正的绝境来临,当有人愿意站出来指引方向时,他们又能爆发出一种令人颤栗的神性。
“启动星门。”
苏晴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加坚定。
“嗡——!!!”
巨大的升降平台发出一声咆哮,载着第一批五千名老弱病残,在一片白色的蒸汽中缓缓升起,向着那未知的、寒冷的地表进发。
而与此同时,通风井里也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攀爬声。
那是另一种求生的节奏。
“我们也走。”苏晴整理了一下装备,看向赵曼和零,“我是指挥官,我断后。”
“别争了。”赵曼咔嚓一声给枪上膛,挡在苏晴面前,“你是核心。你先上。断后这种脏活,是我的专业。”
“少废话,一起走!”
苏晴一把拉住赵曼,又看了一眼正在快速备份数据的零。
“这座城没了。”
苏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还在闪烁的霓虹灯,那些刚刚贴上去的“重建家园”的标语。
“但只要这股气还在……”
“我们就死不了。”
地底深处,岩浆已经烧穿了c区的隔离墙,红色的死神正在逼近。
但星火城的子民们,已经踏上了通往天空的征途。